第二十八章 将军卸甲 巾帼得封(2 / 2)
“当年,我和你们的父亲也曾这样一起吃饭,如今,他们都离开了我……留我一个人在这撑着……”
缘子想说他们可以代替父亲继续为他效力,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不敬也好、僭越也罢,缘子始终觉得,官家对他们的父亲不仅是君臣之情,更有兄弟、旧友之谊。
那么如此想来,自己便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她还要控制自己,不要陷到难以自拔的情绪中去。
“官家,静纯曾听师祖和师父提起,有些人生病不在身体,而在其心,人生总有憾事和不足,沉溺其中便易产生心魔,最能摧毁意志,许多执迷之人难以走出困境,或对内耗己,郁郁而终,或对外暴戾,祸及他人。”静纯目光平静,似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静纯也差点成为那样的痴人,夜夜反刍旧憾,直至再去枣阳,才真正化解了它。”
“一开始,我便抱着死志去的,我的父母、亲人,战死沙场,为国尽忠,静纯也可,但看着并肩作战的人一个个倒下,静纯又改了心思,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更加珍惜生命,要努力活着。这样,才能杀更多的敌人,做更多有用的事,也不枉父母生养一场,不枉将士们的流血牺牲护卫。”
缘子的喉头发紧,静纯还是那个受不得气氛尴尬的静纯,只不过,从开心果变成了解语花。
宗祯性子冷淡,但是听到此话也不由得握紧双拳,更坚定心中的意志。
官家默了许久,点点头道,“好一个化解心魔、好一个努力活着。别人说我是真龙天子,但我知道,我也是个凡人,所以,我们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看官家真的展露笑颜,缘子几人才也流露出笑意来。
一餐饭并没有吃的太久,天色渐晚,官家知道也不好再留,只是道别前,缘子让静纯和宗祯现在外面等她,她想单独和官家说件事。
两人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便向官家告辞。
官家挑眉,“说了一下午,竟还有要背着他们两个的?”
缘子神色有些不自然,罕见的扭捏,但还是开口,“官家,方便缘子给你诊个脉吗?”
中贵人一惊,这话可真是有些……但,谁叫这是受官家从小宠到大的姑娘呢,皇后娘娘都未必敢直言的事,她便问了。
“你……”官家皱眉,“和那个完颜琮学的医术?学到了几成啊?”
缘子讪笑,“不清楚,但师祖不在,我心里也想有个数,怕宫里这些太医用错了劲。”
中贵人暗自咂舌,这话说的精巧,悄悄抬眼看官家,果然已经将手伸了出来。
缘子心领神会,前去探脉。
殿外,静纯和宗祯一出去就看到候着的赵竑,他和宗祯打过招呼之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静纯。
眼前这个女子,和上次见面又不一样了,身上又多了股韧劲和烈性,像饮了血的宝剑。
可是,他还是很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搓一搓、揉一揉,尽管,他觉得她可能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被人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静纯没有躲闪,而是迎了上去,与他对视,熄灭他眼中浓烈的情愫。
赵竑先垂下眼睑,宗祯借口去了一旁,宫廊上便只剩下两人。
“你和缘子,真的都越来越让人敬佩,我和与莒,做的都不如你们。”
“何必妄自菲薄,各人尽各人的本事罢了。”
赵竑听着静纯冠冕堂皇的话,只得又道,“看到你们没事,真好。”
静纯没再言语,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再和他说些什么,也不该再说些什么。
半晌,赵竑终于熬不住了,“静纯,你抱着死志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
静纯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如果说没有,他会信吗?自己,会信吗?
殿内,官家看着缘子收回的手,“怎么样,杨大夫,说说看。”
听到官家这么叫自己,缘子愣了一下,然后整理思路,“脉沉细而弦,左寸尤涩,右关无力。此乃多年忧思郁结,肝气不舒,耗伤心脾,致心脉瘀阻,气血大虚之象。”
说完看向中贵人,似乎是问询,自己说的和那些太医说的可有出入?
官家无奈笑笑,“我知道自己的根本,他们也不敢用特别冲的药,怕我虚不受补。”
缘子思忖片刻,自己学艺不精,暂时没有良方,但是官家的身子一直是自己的心结。
“你是不是要回去和别人商量,怎么给我研制方子啊?”官家笑得慈祥。
缘子低头,“不敢向旁人提起,自然更不敢胡乱给您开方。”
中贵人松了口气,不料官家却道,“不要紧,你们大胆去做,回头让云贞道长和太医院一同商议就好了嘛,民间也有高人,刚刚静纯不也说了嘛,得努力活着啊。”
缘子眼睛一亮,又恢复如常。
“从前一直不知是否该许你嫁入天家,不成想几番波折,以为你被人骗了去,最后竟是你拐了人回来,”说完笑着看向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缘子,“你爹娘都如你的意,我也不扫兴,于公你是朕的能臣、是大将军,于私你是我的子侄,既然你开心,我就能保你们。”
缘子往临安这一路都不知怎么和官家说这事,在别人面前她能以“势”压人,在官家面前可不敢。
她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谁都不提,就如金国的朝臣所知的那样,郓王完颜琮久病不愈,已撒手人寰。
却没想到官家竟会主动提起,还是如此宽仁的态度,缘子不由得又要眼含热泪。
“缘子叩谢官家。”她再次拜倒,真的无以为报。
待缘子从殿内出来,静纯和赵竑之间的静默才被打破。
看着一脸深情和一脸淡漠截然相反的两人,再联想到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事情,她走上前去。
“上次在枣阳见面,太过匆匆,又有公务在身,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和你们两个谈。”
赵竑收回思绪,严肃地看着缘子,不知她要说什么。
静纯有些猜测,在枣阳这么久都没说,见到赵竑要说了,自然是和他有关。
缘子大大方方地拉住了两人的手,“从我们去无尘观之后,是不是就没有这样过了,男女大防什么的,是约束也是枷锁。”
静纯有些不自在,但也并没有将手缩回去,静静地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们小时候多少有些艰难,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到了现在,反而分崩离析,叫那些家伙笑话。”
一想起小时候欺负自己的人,赵竑不由得呼出一口浊气,现在他们不敢与自己作对,但是自己不得圆满,说不定他们还真的会在背后议论。
可是,他抬眼看静纯,不知她如何想。
缘子又道,“我以为,我们之前的情谊,比亲情也不为过。而这世上,也绝非定要分出个亲情、恩情、友情、爱情,有些情感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做路人,更不必做敌人。”
静纯长叹一声,看向缘子,“我懂了,你是叫我不要太黑白分明,所以,你是不是也这样劝慰自己的?”
“我只是不想为难自己。”
静纯点头笑着,“不为难。”然后伸出手握了握赵竑,“听到了吗?”
赵竑碰触着静纯的手,不似之前那样柔软,甚至有些干燥、有些薄茧,他也握了握,“好,我不执着了,你也不要再躲我了。”
看到两人握手言和,缘子似乎解决了一件心事,但是临安的事情,远不止这一桩要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