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番外·44(2 / 2)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几乎是刺中了我的逆鳞,我在Sauel漫不经心的眼神里看到了典型白人似的傲慢。
Sauel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侧过头看我,眉头轻轻皱起,神情里有一丝无奈。
“我没有别的意思,Arteis。”他解释道,“我只是想说明,我们都有必须遵守的原则。就像我不能只录取德国学生,你也不能只录取女性。”
“可你那句话的语气,不是这个意思。”我冷冷地说,“‘即使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便情况’,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暗示亚非拉的学生能力差,还是沟通困难。你说我歧视男性,却在自己表现出种族优越感?”
Sauel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我只是陈述现实。语言障碍、文化差异、研究方法论的不同,这些都是真的问题,不是歧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会有种族歧视的人吗?”
“你不是。”他当然不是,这点我很确定。
但他的那句话,就像一个从小没有遇到过挫折的白男天生自带的优越感,像Iseylia会下意识说出“去出差怎么可以坐经济舱,把人累死了怎么办”。
他们都没有恶意,可在不同成长背景的人听来,却是另外的意思。
“可你用的词是‘不便情况’,而不是‘挑战’。”我在他的话里找出漏洞,“那就是区别,不是‘陈述’,是偏见。”
他终于转头望向我,眼里有一点被激怒的情绪。
“Arteis,你现在是在故意曲解我。”
“也许吧。”我靠在座椅上,冷笑了一下,“也许我只是敏感,也可能是被举报性别歧视的事情影响了情绪。”
“那你呢,Arteis?”他不依不饶,“你每次夸一个男性,说的话都是‘你真不像个男的’,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天生对男性就存在偏见吗?你真的那么确定,你没有把这种偏见带到工作中吗?”
我有吗…我沉默了,我想我应该有。如果是女学生来和我argue她们的分数,我会耐心和她们解释,给她们指导。但如果是男学生,我的下意识反应就是,“自己考得烂难道还要来怪我”。
“这不一样。”我为我自己辩解,“你知道我的成长环境,老实说,在认识你和师公之前,我认识的每个男人,都是性别歧视者和男权拥护者。所以我….”
“所以你不应该把生活里的偏见带到工作中。”他又一次重复,“Arteis,你是教授,你不只是个女人或女权运动家。你首先,是大学老师。”
空气静止了一瞬。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
见我没有说话,他却又开口了,“亲爱的,你也认为,我说的是正确的,对吗?”
“够了。”他这句话却激怒了我,“Sauel,我们的确是同事。但在生活里,我们也是朋友,说恋人。我不需要一个年长的副教授来跟我分析利弊,如果我需要意见,我会去找Iseylia。”
“Iseylia真的会给你对这件事有意义的意见吗?”他的语气透着不满和怀疑,“她只会跟你说,随他们去吧,男人都是蠢货,如果京都大学最后真的认为你存在性别歧视行为,那你就辞职,妈妈会推荐你去更好的学校。但你想辞职吗?”
我低头,没有说话。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Iseylia,也是因为猜到了,她肯定是这样的回答。Iseylia一定会让我回LMU,也会推荐我去其他学校。但是…我不想什么都靠她,我毕竟不是她的女儿。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跟我说。”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声音很疲惫,“我希望你能安慰我,哪怕只是听我抱怨几句都好。而不是永远都把一切都理性化、理论化。”
“我知道。”他也轻叹一声开口,“只是,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能更稳定一些,我希望能把问题解决,安慰、抱怨、又或是和你一起骂举报的人,我知道Lynn和Iseylia都会陪你这样做。所以我想,我的角色应该是,让你脱离感情理性思考的人。”
“….是。”我点头,“我现在很清醒。”
感受到我的不满,Sauel和缓语气,想要缓和我们的关系,“Arteis,你太聪明了,但有时候,你会把一场讨论当成一场辩论。”
我苦笑着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模糊的灯光。
“因为我只会这样防御。”我说,“从小就是这样。争辩、证明、反驳,这些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哪怕是面对我喜欢的人,我也不懂怎么示弱。”
他没有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连音响都关了。唯一的声音,是Wilbur躺在我腿上睡觉的呼噜声。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家楼下,Sauel停下车,我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放在门把上,却没动。
“Arteis。”他轻声叫我。
“嗯?”
“我知道你受到了委屈。”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讲课,“我理解你为女性科研者争取空间的初衷,我也支持你。只是,别让愤怒掩盖了理性,那样你会更容易被人误解。”
我侧头看他,笑得有点疲惫,“你永远是这样。说话像在写会议纪要。”
他叹了口气,“那我该怎么说?”
我没回答,只是摇摇头,推门下了车。
他看着我走到楼门口,才发动引擎离开。尾灯的光在夜色里划过一条浅红的弧线,像是一种不留痕迹的道别。
到家时,林蔚然还没回来,我给她打了电话,是一个护士接的。护士告诉我,一小时前,急诊突然来了一个卧轨自杀未遂的重伤病患,林医生和其他医生一起在协同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五点半,林蔚然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她总是这样,如果遇到重症病人,一定会值班守夜直到病人脱离危险期。我说她是最伟大的白衣天使,其他医生背希波克拉底宣誓时可能只是走过场,但她却真的把每个词都刻在了心底。
她跟我说,“对一个医生来说,最无力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看病人在我面前死亡,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一些排骨,打算炖个五指毛桃排骨汤,等明天早上林蔚然下班回来就能喝。
做这些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Sauel的话,也许我和蔚然才是最适合生活在一起的。我们会了解彼此的事业心,也会理解工作中的不满,听对方抱怨,一起吐槽。而不是…和thodology一样死板生硬的,“我在帮你解决问题”。
洗完澡,我倒了杯威士忌,靠在窗前,望着慕尼黑夜晚的街灯。霓虹闪烁,像是天体观测仪里的红光指示。
我意识到,我和Sauel的关系,还是太脆弱了。只要轻轻一碰,裂痕就会扩大。
我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理智、强硬、占有欲强。Sauel无疑,和我一模一样。
但我从小都没有被人爱过,在面对朋友、恋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产生依赖。尤其是面对Sauel的时候,我希望他不要永远只是跟我做issueanalysis,哪怕只是抱着我对我说“你是对的,我理解你”,就足够了。
我忽然很羡慕Iseylia,程澈永远包容她,纵容她,哪怕她偏执、情绪化、无理取闹,也只会顺着她,不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只是和她进行逻辑分析。
Sauel永远学不会这点,他是彻头彻尾的理性动物。面对不满情绪,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问题一一列举,依次分析。生硬的像ChatGPT。
就在这时,Sauel给我发了信息,“周末还去Capri吗?”
这个看似没什么的短信彻底让我失望,我知道,他不会像师公那样,就算Iseylia生气也会缠着她撒娇认错,对于他来说,这个短信就已经是缓和关系。
但我要的不是这一条冷硬的短信,哪怕他能打电话跟我说一句,“Arteis,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别想不开心的事,我们去Capri度假吧”。我都会喜笑颜开。可是他没有。
所以我回复他,“不去了,我要在家睡觉。”
“OK.”他的回答还是太过简单。
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我们之间,可以有工作上的默契,可以有肉体吸引和欲望的满足,但是,我们似乎永远达不到性格上的契合与互补。
我想,我不该对他有所谓的,“情绪价值”的奢求。我们的确,不应该有超越朋友和同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