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何人能直面人性·过去(1 / 2)
在白厄决定前往奥赫玛之后,一种奇异的分裂感便如影随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奥赫玛对他的欢迎,却又更深刻地体会到一种冰冷的不欢迎。
这种矛盾并非来自明确的敌意,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无声无息的排斥,如同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张开无形的巨网,黏腻而令人窒息。
更诡异的是通往圣城的旅程本身。
白厄原本做好了穿越血肉磨坊的准备,握紧了沃兰斯精心挑选给他的第一百一十七把长剑,那是一把朴实无华却异常坚韧的制式武器。
然而,预想中黑潮生物的汹涌浪潮,被侵蚀成为焦土的村落和哀嚎求救的受难者,一切本该充斥前线战场的景象,全都消失了。
道路畅通得令人心头发毛,曾经需要浴血搏杀才能通过的隘口,如今只有风吹过空荡山谷的呜咽。
而在白厄记忆中盘踞着可怖的拥有着扭曲肢体的黑潮生物的废墟,现在只剩下死寂的断壁残垣。
他甚至没有遇到任何一支悬锋孤军的巡逻队,或是奥赫玛派出的斥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拎着那个装着沉睡伙伴的小箱子,在过于安静的荒野中孤独前行。
荒谬。
白厄的直觉在尖锐地报警,这片土地被黑潮侵蚀已久,它的安静绝非正常。
这更像是某种被刻意清理过的舞台,只为他这位“救世主”铺设一条直达目的地的焦土红毯。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铅灰色的天空和死寂的大地,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和警惕。
但奥赫玛那巍峨,闪烁着微弱金光的轮廓已近在眼前,圣城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沉默地向他敞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迈步走了进去。
踏入奥赫玛的瞬间,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他淹没,城门外是死寂的荒野,城门内却是人声鼎沸,秩序井然的景象。
宽阔的街道由切割整齐的白色石材铺就,两侧是坚固的石砌建筑,虽然风格粗犷,却透着一股军事化的整洁。
穿着统一制式皮甲或铠甲的士兵来来往往,平民们虽然面带菜色,但行动间也带着一种刻板的效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金属和消毒熏香混合的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活力”。
欢迎?
不欢迎?
白厄的感受更加复杂了,在他踏入圣城的时候没有人阻拦他,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融入了背景里的渺小尘埃。
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被人群推挤着,来到了一处挂着新兵征募处牌子的石屋前。
新兵登记的流程快得不可思议,白厄报上了名字和来自磐岩城邦的经历,而军官捏了捏他结实的胳膊后,就点了点头。
接着,一套半新的,带着霉味的皮甲和一把制式长剑塞到他怀里,然后他就被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兵带到了拥挤,又散发着汗臭和皮革味的集体宿舍。
“床铺空位自己找,明天五点晨训,迟到鞭十下,规矩在墙上,自己看。”老兵言简意赅,指了指墙上钉着的一大卷羊皮纸,转身就走了。
白厄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如同蜂巢般排列的简陋床铺,以及那些或好奇,或麻木,或带着隐隐敌意扫过他的新兵面孔,那股违和感达到了顶峰。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一出排练好的戏剧。
没有盘问他的来历,没有质疑他独自穿越前线的奇迹,除了几个新兵好奇地瞥了几眼外,没有其他人对他随身携带的,明显不凡的小箱子产生任何兴趣。
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的过去,他的目的,都被一种强大的意志预先设定好,被安排进了这个名为奥赫玛新兵的模具里。
更让他忧心的是沃兰斯,自从踏入奥赫玛的范围,小箱子里的粉瞳少年就变得异常嗜睡。
以往,即使在箱子里休憩,沃兰斯也时常会清醒着,用祂特有的方式,通过那精致的机械蜘蛛观察外界,或是在白厄独处时出来和他说话。
可现在,沃兰斯每日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绵长。
白厄几次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打开箱盖,看到的都是沃兰斯蜷缩在绒布里,小脸被祂漆黑的长发挡住,睡得毫无知觉,就连祂的身体摸上去也比平时更凉一些。
“沃兰斯?你还好吗?”白厄曾低声呼唤,甚至轻轻碰了碰祂软乎乎的脸颊。
“唔……困……”箱子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梦呓,又像是隔着厚重的帷幕低声秘话,“……这里……好吵……好重……”
吵?重?白厄侧耳倾听,宿舍里只有其他新兵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声,他感受不到任何物理上的噪音或压力。
沃兰斯说的“吵”和“重”,恐怕是针对祂自身感知层面而言。
即这座圣城本身,或者说笼罩着奥赫玛的无形之物,对沃兰斯这样的存在构成了某种难以忍受的负担或干扰。
白厄的心沉了下去,他小心地将箱子放在自己床铺靠墙的最里侧,用被褥遮挡好。
这份异常的违和感和沃兰斯的状态,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他努力去看墙上的规章制度,密密麻麻的文字写着森严的等级,残酷的惩罚,绝对服从的铁律。
那些字句冰冷而坚硬,与他心中拯救一切的信念格格不入,白厄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正在收紧,但他却找不到绳索的源头。
日子在一种压抑的正常中流逝,白厄凭借过人的体能和丰富的实战经验,在新兵训练中表现得异常出色。
无论是负重越野,格斗技巧还是武器操练,他都远超同侪。
然而,他非但没有得到赞赏或重视,反而感受到教官眼神中更深的冷漠和周围新兵更加明显的疏离,他出色的表现,似乎成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错误。
沃兰斯依旧沉睡。
白厄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箱壁上,听着里面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才能确认祂的存在。
那份不安和孤立感与日俱增,他开始观察这座圣城。
观察那些巡逻士兵眼中对上级的绝对敬畏和对平民的粗暴呵斥,看到那些平民面对士兵时低垂的头颅和麻木的眼神。
知晓了那些在阴暗角落里进行的,用配给食物换取特殊照顾的交易。
以及时不时就会听到的那些关于元老院如何英明,黄金裔的阿格莱雅如何不合规矩的流言和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
人性的光谱在他眼前展开,而奥赫玛展现给他的,似乎更多是晦暗的那一面,恐惧,麻木,顺从,贪婪,倾轧。
他保护过聚集地选择自由赴死的老人,对抗过城邦里道德绑架的居民,直面过骸骨之海的终极绝望,穿越过死亡山脉的亡魂哀嚎。
但那些经历中的恶,或是源于绝望的无奈选择,或是源于灾难中的人性扭曲,都带着一种悲凉的底色。
而奥赫玛的恶,是冰冷的,制度化的,披着秩序和所谓圣洁的外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