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贰拾贰 妖女(1 / 2)
嘴上没占到便宜,就连打也打不服。刘守仁被她气极,连自己的最终目的都顾不得了,此时此刻只想狠狠出一口恶气,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好——那就当这本破书是你自己写的。这也是罪!一个女子,不安分守己,恪守女德,反倒学男子舞文弄墨,卖弄那点浅薄的才学,写些抛头露面、离经叛道的东西。简直不知廉耻!你以为你不松口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如今已认了自己就是扶风,你写了就是悖逆,本官照样能以悖逆之罪要了你的命!”
柳烟桥仰起头,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缓缓舒出一口气,忽然笑了。
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
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
她勾了勾苍白的唇瓣,眼含嘲讽看向面前人:
“若舞文弄墨是罪……前朝圣人大家……皆为逆贼。那想必这煌煌青史,浩瀚文章,在大人眼中……不过是一卷逆贼谱……”
“若生而为女子是罪……那这人间众生……皆为罪人之子……”
柳烟桥艰难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可她还是笑着,直直盯着刘守仁:
“被罪人孕育而生……大人如此‘守正’……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辱?”
“早该羞愤难当……一头撞死才对……”
刘守仁脸色铁青,指着她,气得手指剧烈颤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妖……妖言惑众!妖女……妖女!””
他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权威,在这一刻,都被这最朴素、最根本的逻辑彻底碾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悬崖边上,脚下是他自己亲手构建的、却足以将他一同埋葬的荒谬世界。
看着他的反应,柳烟桥知道,自己赢了。她提起一口气,稳住呼吸,抬头看他:
“妖女?那我这个妖女,便来问问这位‘正气凛然’的大人。你口口声声律法纲常,可你今日所为,哪一桩、哪一件符合我朝律法?无驾帖拿人,无实证定罪,私设刑堂,刑讯逼供……你践踏的,正是你口口声声要维护的法度。你,才是最大的悖法之人。”
她微微喘息,目光扫过这阴森的牢房。
“你张口闭口圣贤道理,翻开你的圣贤书,看看哪一页教你构陷忠良?看看哪一页教你屈打成招?看看哪一页教你以女子身份断人罪责?!你读的不是圣贤书,是钻营之术,是《罗织经》!你这身官袍之下,藏的不过是一具沽名钓誉、趋炎附势的腐朽躯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讥诮,可气势毫不认输。
“你嘲笑凤将军愚蠢,笑她不识时务。可她的‘蠢’,是明知前路艰险,仍要坚守忠义与本心!她敢在君王猜忌、群狼环伺中,守住她身为将军的忠,担起对百姓的责!而你的‘聪明’,是见风使舵,是依附权贵,是将自己的脊梁骨敲碎了,跪在地上给主子当踏脚石!你只敢跪着生!跪在强权脚下,跪在利益的泥潭里!你不敢对真正的恶徒亮剑,只敢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对一个女子发泄你那可怜又可悲的威风!你这等无脊无梁之徒,有何颜面嘲笑她?!”
她掷地有声骂完,并不收声,稳了稳呼吸,继续道:
“你骂我不知廉耻,可我柳烟桥行得端,坐得正,我所言所写每一个字都出自本心。而你呢?”
“你今日用尽手段,想要的不止是我的命,更是想将一盆脏水泼向国之栋梁。为了讨好主子,你不惜动摇国本,损害国朝山河安定。”
“你问我为何不认罪?因为我无罪,我无错!我凭什么认罪?!有罪的是你!是你们这些蛀空朝廷栋梁、玷污士林风骨、用他人鲜血染红自己官袍的蛆虫!”
她讥笑:“像你这等不忠不义、无德无能之辈,竟还敢用《五蠹》指摘于我?!若韩非子在世,见到你这等阴险之辈。蠹虫之首,非以你命名不可!”
柳烟桥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判词:“你,枉读诗书,枉穿官服,枉为人臣!你,才是我天朝之耻!”
刘守仁节节后退,他万万没想到,本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