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牢(2 / 2)
穆蒙心神一凛,知道对方要说的,或许正是自己目前所欠缺的。“请前辈赐教。”
“赐教不敢当。”大牢缓缓摇头,气息虽弱,但话语中的力量感却丝毫未减,“老夫痴长岁月,在那‘天狱’之中与无数囚徒、狱卒乃至规则本身搏杀,于生死一线间,倒是有些粗浅体悟,迥异于正统玄门。你之道兼容并蓄,或可一听,以为他山之石。”
他并未传授任何具体的功法口诀,而是开始阐述一种基于无数残酷实战、近乎本能的战斗哲学与思维方式:
那是一种对“韵律”的极致感知与“编织”能力——不仅是顺应自身的战斗韵律,更是敏锐地捕捉、干扰乃至扭曲对手的力量运行节奏。在对手气势臻于顶峰、旧力将发未发的微妙刹那,施以精准的扰动,使其蓄势一击的“锋锐”落空,徒耗其力;而己方的攻势,则可在看似散漫无序的铺陈与试探中,隐藏真正的、凝聚到极致的杀伐玄光。
那是一种于“死境”中维系“冰晶般透彻心镜”并“窥见生机微芒”的修为。当身陷绝对劣势,四面八方皆是绝杀之网时,需将心神凝练如万古玄冰,不为外界的狂暴压力所动。于对手那看似完美无缺、连绵不绝的攻势浪潮中,以超然的冷静捕捉那因力量转换、心神更迭而产生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韵律断点”或“法则涟漪”,并将这刹那的“破绽”,化为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
那是一种超越单纯攻防招式的“空间与心念的复合博弈”。身法移动不再仅仅是速度与方位的变换,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种诱导与欺瞒的“势”,在有限的区域内营造出无限的虚实变化,迫使对手的心神与力量不断在真假幻象间疲于奔命,始终无法锁定真正的目标,从而在心理与空间双重层面陷入被动。
那更是一种将自身意志、战意与对胜利的“偏执信念”熔铸一炉,并在战斗中不断淬炼、叠加,从而形成越战越勇、遇强愈强“精神势场”的玄妙法门。以及在那最终决定生死的刹那,抛却所有繁杂算计,将全部道行、意志乃至部分本源,孤注一掷于冥冥中那一道“因果轨迹”之上的决绝道心。
这些,不是具体的术法神通,而是更高层面的“斗战之道”,是一种铭刻于生死之间的“道痕”印记。它们不推崇以绝对的力量正面碾压,而侧重于以精妙的控制瓦解强敌,以超凡的智慧破解困局,在法则的夹缝中寻觅胜机,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绽放逆转之花。这正切中了穆蒙那恢弘正道在应对极端复杂、诡谲难测或力量悬殊战局时的潜在短板。
穆蒙静心聆听,如醍醐灌顶。大牢的阐述高屋建瓴,直指斗法本质,许多他过往交战中隐约感触却未能明晰的关窍,此刻被一一点拨透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所需的或许并非更多威力强大的“招数”,而是这种更深邃的、关于战斗本身“艺术”与“哲学”的理解。
“前辈之言,振聋发聩,晚辈受益匪浅。”穆蒙由衷说道,心中对这位身陷囹圄却智慧如海的前辈,敬意更浓。
大牢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似是欣慰,又似蕴藏着更复杂的情绪。“你能领会,便是你的缘法。老夫这些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得来的东西,若能为你那光明大道添上一分韧性,也算物尽其用。”他顿了顿,气息略显急促,显然长时间说话消耗颇大,“至于老夫这‘碎星枷锁’与‘道基锚痕’……欲求彻底解脱,难比登天。古老传闻中,唯有在一处唤作‘万法源流之壑’的宇宙秘境深处,寻得那自然孕育、涤荡万法的‘源初道火’,方有一线可能熔断枷锁,重塑道基。只是那地方……虚无缥缈,凶险莫测,更与某些古老的……禁忌存在隐隐相关。”他言辞间有所保留,未再深入。
“万法源流之壑……”穆蒙默念这个名字,将其深深烙印于心。这不仅是救治前辈的渺茫希望,单听其名,便知是牵扯宇宙法则根源的奇异所在,对他探索自身道途,或许亦有难以估量的价值。
“前辈,无论如何,晚辈必当尽力寻访此地,以求破解之法。”穆蒙语气沉静而坚定。
大牢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托付。“如此……便有劳了。”他没有过多言谢,但那全然信任的姿态,已是最好的回答。
穆蒙并未立刻带着大牢离开这片星域。他深知大牢伤势之重,已至油尽灯枯之境,那“碎星枷锁”虽被清光暂时压制,但道基本源受损严重,此刻若进行长途星际跃迁,虚空乱流与法则扰动极易引发不可测的恶化。他决意先在此相对偏僻、能量紊乱渐息的星骸带中,觅一处稳固所在,构筑临时洞府,一来让大牢得以静养,二来自己亦需时间消化此番所得,并为那前途未卜的“万法源流之壑”之行做必要准备。
他寻得一块内核致密、残留少许稳定地脉之力的巨大星核残骸,以清光细细开凿,营造出一方虽简陋却稳固的洞天,并布下数层隐匿气机、汇聚灵元(尽管此地灵元稀薄)的简易阵法。随后,他以更精细入微的方式,持续为大牢渡入温养本源、调和生机的清光,与那顽固的“枷锁”之力进行着水磨功夫般的持久抗衡。
大牢绝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深沉的昏睡,以此种最原始的方式锁住最后一点元气,对抗无时无刻的侵蚀与痛苦。偶有清醒之时,他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实的眼眸,便会落在静坐体悟或默默推演某种意境的穆蒙身上。
数日后的一个间隙,大牢看着穆蒙指尖一缕清光吞吐不定,那光芒不再仅仅是中正平和的治愈之力,而是在流转间,隐隐带上了某种干扰能量稳定结构、引动微妙法则涟漪的奇异特质,虽仅初现端倪,却已显示出穆蒙惊人的领悟与转化能力。大牢忽而开口,声音虽依旧虚弱,却清晰入耳:
“小友之悟性……确非常人可及。短短时日,已能初窥‘法则扰动’之门径。看来……老夫这残躯里,还有些更具体的‘残破记忆’,或可助你节省些摸索的光阴。”
穆蒙闻声,立即收功,恭敬侧立:“前辈请讲。”
“莫急……”大牢微微喘息,“老夫此刻神魂孱弱,难以神念相传。你且记下几个方向与名目,自行参详印证。其一,关乎‘力场偏转’与‘势能引导’,可细究‘天轨挪移’之至理;其二,关乎‘神念渗透’与‘心防罅隙’,可冥思‘幽玄蚀念’之诡道;其三,关乎‘绝境压榨’与‘潜能迸发’,可体悟‘本源裂变’之狂态。这些并非体系完备的道法,不过是老夫昔年从某些古老遗迹残篇与自身濒死体验中,剥离出的几枚‘道种’。你根基浑厚,道韵独特,或能以此为契机,培育出属于你自己的……异样道果。”
穆蒙听罢,心神俱震。寥寥数语,看似抽象,却如黑夜中的三道闪电,为他照亮了三片前所未见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战斗领域。这绝非寻常指点,而是馈赠!
“前辈厚赐,晚辈铭感五内!”穆蒙郑重长揖。
“罢了……”大牢缓缓合眼,似乎这简短的交流又耗去他不少精神,“道途……终究需你亲身去走。待老夫这残魂……能再多凝聚几分,或许……还能记起点别的边角。眼下,且先顾着当下吧。”
穆蒙点头,不再打扰大牢休息。他回到洞府中央,盘膝而坐,心湖却已波澜涌动。大牢所指明的三个方向,如同三把造型奇古的钥匙,虽不知具体能开启何种门户,但其指向的“门后”,无疑蕴藏着颠覆性的战斗智慧。他没有急于求成地去强行模拟或创造具体招式,而是将这三枚“道种”与先前领悟的宏观战斗哲学细细融合,开始进行更深层次、更具针对性的冥想与法则推演。
洞府之外,是永恒寂静、唯有星光与残骸作伴的深邃虚空。洞府之内,清辉氤氲,一老一少,一者在永恒的伤痛与禁锢中沉睡抗争,一者在无止境的求索与领悟中砥砺前行。穆蒙明白,此地的驻足只是漫长道途中的一个逗点。但在此逗点之中的每一分沉淀与积累,都将化为未来踏足那传说之地时更坚实的基石。他望向气息在清光护持下渐趋微弱平衡、沉入深眠的大牢,眼神中的光芒愈发凝练。救助这位谜团重重的前辈,已不仅仅是一种道义,更仿佛成了他自身道途演进中一个奇异的锚点与催化剂。那“万法源流之壑”,如同悬于命运星海彼岸的一盏孤灯,既指引着救治的希望,也隐约照映着他内心对“梅神”所代表的那种至高境界的深切向往。前路漫漫,而方向,已在这一片星骸废墟之间,悄然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