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7：阿瓦隆 IV（1 / 2）
风吹过绿茵，草儿在地面上不断摇曳着，大树枝头上的叶子簌簌辞柯，随风飞舞，有一片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男人的头上。男人则无动于衷，任由那片落叶在自己的头上安了家。
他只是默默的喝着啤酒，眺望着不远处繁华的城市，然后一个人独自呢喃道。
“嫂子，不是我说，天瑶这不坦率的劲儿，跟您还挺像的，林哥你说呢……”
老黄刚说完，一股强劲的寒风掠过山头，差点把他吹了个跟头，那片在他头上“安家”的叶子也被吹的不知所踪，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不过，这阵寒风并没有扰了老黄的兴致，男人反倒放纵的大笑起来，顺带着又喝了半罐啤酒。
“哈哈哈！嫂子您还真是的！您大人大量，不至于跟我这种市井小民计较吧！不过啊，要说不坦率，我其实也没资格说天瑶呢……您看，我本来刚才想和天瑶道歉的，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啊……”
“那个瓢泼的下雨天，如果不是我跟天瑶说那样的话，也许她现在也不会这么辛苦吧……”
“所以啊，我在学校的时候才没有把话讲绝……”
本想继续说下去，可老黄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啤酒罐轻轻搁在脚边，先前那份洒脱随性也随之褪去。
男人摘下了那副勉强用来遮掩真容的苦笑面具，眼底沉淀的忧虑终于无所遁形。
“不，我不能这么说吧……什么没把话讲绝，我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罢了！还什么‘希望你能够遵循你心底真正的意愿做出选择’……笑死个人了！这根本就是在推脱责任嘛！”
手中的啤酒罐越握越紧，最后，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猛的站起身来，在急忙收拾好东西之后，便拼了命的往山下赶。
得赶紧去找林天瑶才行！
什么音乐、梦想，让那些漂亮话全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也是时候让这个家伙活得轻松些了！
这次，必须把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才行！
老黄心意已决，可当他踉跄的从小山头上跑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车子不见了……
“我车呢？我车呢？？？”
老黄对着空气大吼着，然后下意识摸向口袋，结果心里猛的一沉……
车钥匙已不知于何时不翼而飞。
记忆像被突然掀开的胶片匣子，方才的片段飞速倒带。很快，某个金发矮个子身影顺手牵羊的画面便定格在脑海之中。
“林天瑶你这小妮子！”老黄瞪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哭笑不得，“把我扔在这荒山野岭，难道要我蹬共享单车回去吗！再说了，这地方也没有共享单车啊！！！”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不停的跺着脚。
可翻腾的怒气不消片刻便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他望着暮色中蜿蜒的下山路，忽然轻笑出声。此刻他唯一期盼的，是那个总把别人担子往自己肩上扛的傻姑娘，这次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做出无悔于自己内心的决定。
哪怕是解散乐队……
此时，老黄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无论林天瑶选择哪条路，这次，自己都会陪她走到最后。
…
“我做好决定了，各位都到我家里集合吧。”
在收到林天瑶的这条消息后，卡美洛的其他人马上赶了过去，结果正好碰上了刚开着老黄的车回到家里的林天瑶。
林天瑶将众人迎进屋内，手忙脚乱的端出五杯饮料。玻璃杯与茶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当最后一只杯子落定，空气突然陷入粘稠的寂静。
张雨童和Vapire深陷在沙发里，不约而同的垂着眼帘；魏海伟故作从容的环视房间，视线掠过每件摆设却始终没有焦点；唯有廿华悠闲的交叠双腿，目光温柔的追随着林天瑶的身影，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冬日窗上呵出的白雾般难以捕捉。
至于林天瑶，她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杯中升起的水汽在她眼前袅袅盘旋，任由那点暖意模糊了视线。
最一开始，只有五个人喝饮料发出的轻微吮吸声，直到廿华柔和的嗓音打破了这份笼罩在客厅上方的沉寂。
“所以，队长……您是如何考虑的？”
“事先说明啊，我是…不会解散乐队的……”
“那您还打算像以前一样……独自一人扛下一切吗？”张雨童低声询问着，声音有些发颤，可语气中却充斥着某种决绝。
“不，我不会再那样了……以后我会和你们一起处理乐队的事情，有些决定…也会和你们商量……然后……”
在说话期间，红晕早已铺满了林天瑶的脸颊。她突然站起身来，在短暂的静默后，朝卡美洛的伙伴们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各位…我之前对你们的态度总是很恶劣，还总是一个人为所欲为！这次事件也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抱歉！”
林天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间震住了屋内的所有人，大家都愣在了原地，当缓过神来之后，张雨童和魏海伟赶忙冲到了林天瑶身前，一左一右托住她的手肘。
“天瑶姐！您没必要向我们道歉的！我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都多亏了您！所以还请您不要这样！”
“是啊大姐！要不是您当初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相中了我，我现在也许还跟着那群混混们在巷子里捡垃圾呢！我们上次态度之所以那么强硬，也只是想让您不要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您现在要是反过来跟我们道歉，那就本末倒置了！”
“是啊天瑶，我们其实都很感激你的……你一直都把自己摆在一个需要承担一切责任的位置上，觉得要为我们所有人的人生负责，但其实没有必要……”
Vapire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低声对林天瑶说着。虽然她始终没有看向林天瑶，但她的视线却并不缥缈，反倒是充斥着一丝坚定与说不出的温柔。
她于此时回忆着往昔的种种，微蹙的眉宇缓缓舒展，渐渐露出了一抹令人心醉的笑颜。
“天瑶…我也好，雨童、廿华还有海伟也好，我们可以说全都是自愿加入你的乐队的。”
“唔…也许我的加入有一丝丝强迫性吧……可那晚在说唱Battle上输给你的那件事，我从未懊悔过……而且我想，依你的性格，假如我后来死活不认账，你也只是会奚落我两句，不会去做什么吧……再说我后来又和韩霖捅了娄子，我当时都觉得完蛋了，而你却还是把我留在了乐队……”
“我想跟你说的是…天瑶，我们都是凭自己的意志一直跟随你到现在的，所以你没必要，也没有那份责任为我们的人生做保障！因为那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哪怕出了什么事，应该负责的也是我们自己才对！天瑶你也只需为自己负责就好！”
听完众人的话语，一股滚烫的情绪在林天瑶胸腔里横冲直撞。
心跳快得发慌，思绪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让她一时语塞。
那种感受很奇妙——明明心底涌动着真实的欢欣，可当被大家温暖的目光与话语包围时，眼眶却莫名发涩。
抱着想确认一下自己和大家真情实感的想法，林天瑶鬼使神差的抛出了一个假设。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说我要解散乐队，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尊重您的决定，然后解散乐队……”
“为什么？你们对卡美洛就没有一丝留恋吗？”见廿华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林天瑶不解的问道，而廿华只是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框，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了林天瑶的问题。
“正是因为留恋，所以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失去灵魂。只要您还在，卡美洛就一直在，但若是只为了维持表面的荣光而失去您，那对于乐队来说，才是真正的解散。”
“可那样的话…咱们就赚不到钱了…也没有办法再在舞台上演奏音乐了！这样的话你们不觉得不甘心吗？”
怀着心中那最后一丝倔强，林天瑶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要是担心钱的事，那确实有点杞人忧天了……我们几个啊，说来也奇怪，都不是什么会享受生活的人……就我们平常过日子，光靠吃利息就够了，至于演奏音乐的事情嘛……”
“弹琴歌唱在哪都可以，但我们的贝斯手可只有您一个啊……”
…
水柱随着哀婉的弦乐缓缓起伏，然后簌簌坠落。霓虹灯光在水幕间流转，将每滴飞溅的水珠都变成五彩斑斓的琉璃。
在音乐喷泉广场最不起眼的西北角，斑驳的灯光映照着褪色的长椅，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静坐其间，夜风拂过她卷曲的金色发梢。
当钢琴独奏段落响起时，她微微直起身子，望着最高的那根水柱突然分裂成无数银针，然后，在渐弱的尾音里，最后一道水帘如叹息般落下。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2200的数字倒映在她沉静的瞳孔中，而她等待的人也如期而至，非常准时。
“Yo！”刚到的人悠闲的和林天瑶打着招呼。
“Yo！”林天瑶予以回应，身子往左面挪了挪，给刚到的女人腾出地方，好让她坐下。
她坐到椅子上，从挎在肩上的包里掏出了一盒点心，放在了二人中央。林天瑶毫不客气，直接拆开了点心盒子，顺手抓了一块放到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着。
“听说你服软了？”女人脸上露出一抹坏笑，用胳膊肘拱了拱在一旁吃着点心的林天瑶。
“嗯…可以这么说吧，没必要再强撑下去了，如果我继续固执己见，就有点太不识好歹了……不过！不过哦！在卡美洛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拍板的人还是我哦！”
本来还表现的很坦然，但林天瑶还是忍不住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在女人面前装模作样起来。
不过女人倒没有说什么，反而笑的比刚才更加开心了。
“本性难移啊你！”
“喂！你这三流乐队临阵脱逃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我吧！”
“是是是！我没资格评判您老人家！不过说真的，你现在这样，真的很不错呢！”
“嗯…我知道，他们也这么说来着……”
“早这样多好……”
“ShutUp！”
现在已经晚上10点多了，音乐喷泉的表演也结束了，璀璨的灯光早已不在，可于这黯淡之下，林天瑶还是把脸别向了一旁。
明明在这黢黑之下，别人是注意不到她现在脸蛋上的红晕的。
不过，刚才林天瑶随口而出的那句英语，倒是勾起了女人沉淀在心中许久的一份好奇。
“话说天瑶，为什么你有时这么喜欢说英语啊？你当年又不是去欧美留学，要说的话，你也应该偶尔蹦出来一两句日语才对，可你为什么老说英语啊？”
“因为害羞……”
“啊？”
最一开始，林天瑶小声嘀咕着，导致女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感叹了一声，结果这自然是让本来就红着脸的林天瑶更加不好意思，转而开始像以前一样，朝女人大声嚷嚷。
“不好意思啦！因为不好意思！有的话觉得用中文说不出口，所以就用英语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明白了吗？真是的……”
“你还真是麻烦呢……”
“切…要你管……”
像是刚才那一顿抱怨耗费了林天瑶不少力气似的，她双手全都伸向点心盒，一手拿了一个，开始不顾形象的往嘴里塞，脸颊被点心撑的鼓鼓的。
一边嚼着美味的点心，林天瑶一边用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声问着身旁的女人。
“是你教唆雨童她们用解散乐队这件事来威胁我的吧？”
“你出车祸那天，是老程拜托我的……可这再怎么说也是你们卡美洛的事情，所以我只是跟你的乐队伙伴们简单谈了谈，撑死也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你这所谓的推波助澜，就是直接让他们逼我解散乐队？”
“要不然你不会罢休吧？话说你怎么就笃定是我教雨童这么说的？”
“雨童她才不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呢！虽说你也不是个绝情的人啦，但你这个家伙被逼急了什么都干的出来！所以我就觉得这一定是你教唆的！”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个形象啊……”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了？”
“啧！”
女人咂了咂嘴，不耐烦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自顾自的吸了起来。烟气在这平静的夜晚格外显眼，它不急不慢的向上飘着，似乎暗示着女人刚才的咂嘴只是掩饰，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你以后也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嗯，我平常不怎么抽的…话说，你不用那东西了吧？”
女人瞥了林天瑶一眼，在斟酌了片刻之后，用比较委婉的字眼询问着她。林天瑶则是叹了一口气，身子像没了力气似的，落在长椅背上，然后双手伸进裤子口袋，右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罐子，上面有一个凸起的“H”字母。
随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前，先是将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进去，然后把瓶子也一齐丢掉了。
之后，林天瑶回到长椅上，又拿起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表情看上去放松了许多，给人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怎么样，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不会等我走之后自己跑到垃圾桶又把那些东西捡回来吧？”
“Shit！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怎么可能会干出那种事情！你再这样我跟你急啊！”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刚刚是我的不对……”
见林天瑶真的有点生气了，女人赶忙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林天瑶的举动影响到了女人，她也顺势掐灭了刚吸了一半的香烟。
“不过，这次是真的给感谢你，要是你不跟他们说，我不知道还要堕落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想想，我之前的状态其实挺可怕的，不是吗？”
“是挺可怕的，可怕到我刚知道的时候，直接劈头盖脸的把老程臭骂了一顿……”
“其实那事也不怪老程，他…是个好人……你知道的，他也是没有办法，再加上我逼他，所以……”
“我懂，我冷静之后，也没再责怪他。”
“总之，这次谢谢你了……”
“没什么可谢的，就当是还月喜那次欠你的了……”
“你差不多也该走出来了，不光是月喜，还有……”
“我知道，天瑶……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