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议价(1 / 2)
右将军、夏州牧、开府仪同三司,都督秦、夏二州军事,这便是苻坚给出的价码。
裂新平、安定、平凉三郡为夏州,再加上赵盛之掌控地秦州,姜瑜完整地占据了关中的西、北两个方向,并且隔绝了庙堂与凉州的交通,八百里秦川、关中沃野,对于此时的姜瑜来说,彷佛砧上肥美的羊肉一般,触手可及。
只不过,这只肥羊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短命主人,和一只已经下了嘴的豺狼罢了。
“陛下对右将军首倡勤王之议无比赞赏,曾不止一次在大朝会上,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夸耀将军,‘虎踞陇右,赤胆忠心’,这八个字便是陛下的原话。
更不用说右将军大败羌贼,更是令陛下振奋异常……”
宫使久随苻坚,自然是个伶俐人,一入大帐,便自然感受到帐内的肃杀气氛,于是毫不犹豫地取出诏书,在帐中空地上昂首宣读,虽然是刑余之人,但语气铿锵,快速宣读完后,并未等待姜瑜接诏,直接躬身前行几步,将手中诏书轻放在案上。
而后,并未起身,直接开始滔滔不绝地恭维起姜瑜来。
姜瑜只是在对方拿出诏书的那一刻,从主案上起身侧立,帐内诸将也跟着从马扎上站起,懂些礼仪的,对着宫使拱手为礼,至于像莫大胆、呼延祁这般胡人将领,干脆扶刀看着姜瑜,仿佛在等待命令一般。
“薛崇,你还愣着做什么?宫使毕竟是自长安来的天使,吾乃外将,怎能受天使行礼,入座说话吧。”
姜瑜眯了眯眼,看着依旧躬着身子说话的宫使,淡淡说了一句,随即转身坐下。
临时军帐之中,除了姜瑜身前一张大案,平日议事,大伙也只坐在马扎上,薛强闻言,就在宫使刚才宣读诏书的地方,摆上马扎,上前一手拖起宫使,示意其就坐。
后者倒也不嫌弃,道谢之后,缓缓落座,脸上少了些许忧色。
“瑜久离长安,不知杨宫使现下官居何位,就不以官职相称了。”
杨姓宫使刚刚坐下,随即起身道:“奴轻贱之人,不敢言官职,将军唤奴杨季就是。”
汉末皇权与世家豪族的激烈冲突中,宦官群体作为皇权的延伸,一度竟然演变成权力的一极,甚至操弄起废立皇帝的大事。
不过,很快获得天下士族支持的司马氏一统三国,士族取得空前的重大胜利后,对于宦官的限制,必然非常严厉,再者,天下丧乱,善于玩弄宫廷阴谋的宦官,自然在刀槊面前讨不到什么便宜,只作为皇室奴隶,苟活罢了。
然则,权力的运行逻辑里,靠近权力中心的人,必然能沾染权力,彼时关中尚且安稳之时,此人作为苻坚老奴,权势又能弱到哪里去,按照权宣吉的说法,往日请见此人的见面礼,也不比他父亲这个尚书台的实际掌控者低多少。
杨季这个宦官,今日如此知趣,无外乎掌握过权力的人,对于权力的变化自然是异常敏锐的,他心里非常明白能救长安、能救苻坚者,大概就是眼前此人,而长安与苻坚,是他一切的根基。
“杨宫使,方才汝说了那么多,无外乎是要让本将领军去救长安,吾乃陛下简拔于溃军之中,不及弱冠之年便授将军之位,陛下没有忘记我军的功绩,吾自然也不会忘记陛下之恩德,长安,本将军一定会救。”
不等杨季面露喜色,姜瑜话锋一转,直问道:“不过还请杨宫使直言相告,吾首倡勤王之议,到底有几人响应?”
权宣吉适时上前补充道:“将军在新平战胜姚苌之前,就四处遣使联络,共同勤王,彼时应者颇多,然则姚苌败退之后,相应的,又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杨宫使,此间的区别,我想您是明白的,将军所问,是陛下那里,有没有收到勤王相关的上表,以及,对于将军勤王之议,长安的重臣将帅们,又是如何说的?”
杨季看着权宣吉,微微愣了一下,起身对着姜瑜行礼道:“奴来新平之前,陛下早有御令,将军是忠实之臣,有淮水救驾之功却不自傲,此后破贼子慕容冲,接连大败姚硕德、姚兴,更是打的姚苌元气大伤,替陛下扬眉吐气,凡此种种,将军于社稷功莫大焉,陛下早已将您看做肱骨之臣,长安诸事自然无不可闻。”
略一停顿,稍微压低声音,又说道:“夫人也有嘱咐,言及将军昔日在淮水之勤勉忠直,夫人视将军如自家子侄,令奴不要把将军视作寻常外臣。”
姜瑜懒得理杨季言语里暗含的意思,并未答话,倒是赵盛之有些不耐,于座上直言道:“杨宫使,右将军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啰嗦!”
不知从何时开始,赵盛之脾气渐长,对除了姜瑜之外的所有人,不再有充足的耐心,昔日之儒雅,眼看着越来越少了。
“将军、刺史息怒,奴照实说就是。”
杨季对着二人拱手赔罪,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使命,如此重要的事情,按理说应该由朝中大臣前来,最后确实自己和权宣吉,方才看权氏的表现,他一个氐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更加要申明陛下某一部分的心意了。
“将军首倡之时,说实话,朝中和地方上来的一些表书中,对于将军之议还是颇有微词的,主要是说将军被姚苌挡在新平,却空口而论勤王,口惠而实不至,更有甚者……”
“说我拥兵自重,放着长安不救,与姚苌早有勾兑,相互演戏罢了!”
“将军明察,这些诽谤之言,陛下是不会信的。”
“那之后呢,姚苌败了以后呢?不要说那些漂亮话,我要听难听的,汝直说便是。”
“说将军自持手下兵强马壮,阴结州牧,私占秦雍之地,此去长安,犹如……犹如当年曹操入洛阳迎驾献帝。”
杨季说完,汗如雨下,伺候苻坚那么多年,他如何不知道苻坚内心深处的担忧。
托姜瑜的福,帐内这些个大老粗们,有些大字不识一个,但三国故事确实听了个滚瓜烂熟,这些鲜少涉足政治的军汉们,有些竟然表现出一种被戳中心事的赧羞来。
“哈哈哈哈哈。”
停顿片刻,姜瑜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些人啊,自己龟缩不前,表面忠顺,私下里都在行割据之实,在长安的,又怕本将去了长安夺了他们的权势,却敢拿曹操来贬低本将军。
吾自然不是曹操,陛下难道就是献帝吗!”
“将军,这些只是少数人,嗓门大些罢了,事实上,自长安被鲜卑贼威胁以来,几乎每日都有附近军民前来,或是运送粮草,或是投奔军伍。
上月,有大荔县民千人,本想绕过慕容冲大军向长安输送粮食,结果被鲜卑贼子截获,这些贼子当真丧尽天良,竟然在长安城外斩杀数百被俘百姓,陛下恸哭而至晕厥。
些许庸碌阴私之辈,动摇不了将军在陛下心中的位子,将军是何等样人,陛下明察秋毫,自然不会怀疑,长安日益危急,粮草已经不足两月之食,将士越来越难以抵挡鲜卑人,奴听陛下与左将军、太子等议论,已经很难出城与鲜卑人野战了。
将军,还请救一救陛下,救一救长安吧!不要让昔日繁花似锦的长安变成灰烬啊!”
“将军!”
说罢,跪在地上不住扣头,大哭不止,姜瑜示意薛崇上前搀扶。
“杨宫使,烦请你回去禀告陛下,长安,吾一定会尽全力去救,只是,吾麾下将士自去岁以来,东征西讨,就没有停过,很是疲惫,战胜姚苌,我们赢得并不轻松,你看那已经成了灰烬的新平城就知道,我们需要休整。
再者,秦州多山、夏州贫瘠又新历战火,根本没有多少产出,汝与文瑞轻身而来,陛下只给我名号,庙堂没有给我一粒粮食、一片甲胄,吾固然知道长安的难处,但右将军府的将士,不能饿着肚子,穿着布衣去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