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神话上班族(1 / 2)
上海夏夜的雨,不是落下来的,是倾倒下来的。
我,陈默,刚把自己从那座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墓穴里刨出来。西装沉重地裹在身上,吸饱了雨水,每一步都像踩在吸满水的海绵里,又冷又腻。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在滂沱雨幕中扭曲成一片巨大而模糊的光斑,冰冷、辉煌、遥不可及。悬浮车道的低鸣、巨幕广告的喧嚣,所有声音都被这场倾盆大雨粗暴地摁进了浑浊的水流里,只剩下一种被世界遗弃的、令人窒息的轰鸣。
转过国金中心那个巨大而冷漠的转角,苹果旗舰店那片标志性的、过分洁净的巨大玻璃幕墙突兀地撞入视野。就在那片象征科技与秩序的光滑平面之前,一个巨大、沉默、完全不合时宜的轮廓,劈开了雨幕,也劈开了我浑噩的神经。
他太高了。雨水在他裸露的、布满奇异伤痕的青铜色身躯上疯狂流淌,勾勒出虬结如古树根须的肌肉线条。他没有头。
颈项以上,是触目惊心的断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那断口边缘,却并非血肉模糊的死寂,反而蒸腾着一层幽微、执拗的暗红火焰,在暴雨的狂袭下明明灭灭,顽强地燃烧着,如同某种来自远古深渊的烙印。雨水砸在上面,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小的白烟。
他右手拄着一柄巨大的青铜战斧,斧刃在霓虹灯光的折射下,透出一种沉睡了千万年、刚刚苏醒的凶戾寒光。斧柄深深陷入湿透的地砖缝隙里。左臂则是一面布满凹痕和神秘纹路的青铜方盾,沉重地垂在身侧。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座从时间断层里直接砸进现代街头的远古图腾柱,无声地对抗着整座城市冰冷的秩序。
我的脚步像被钉死在地砖的积水里。血液在耳膜里疯狂鼓噪,压过了雨声。本能尖叫着让我逃离这超现实的噩梦,双腿却灌满了冰冷的铅块。
他动了。那柄沾着暗沉、仿佛永不干涸血渍的青铜巨斧,缓缓抬起,沉重得仿佛拖拽着整个山岳的重量。斧尖没有指向我,而是带着一种远古审判般的凝重,直直指向这片钢铁森林上空翻滚的霓虹灯海。
一个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青铜编钟在深渊中撞击,并非来自任何方向,而是直接在我颅骨内轰然炸响:
“凡人!”那声音震荡着我的骨髓,“吾乃刑天!为寻吾失落的头颅而来!汝可知——吾头何在?”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疼。霓虹灯变幻的冷光在那巨大的、无头的青铜躯体上流淌,映照着盾牌上古老狰狞的兽面纹饰,也映照着巨斧刃口上那抹幽暗的血色。他断颈处的火焰,在雨水的冲刷下猛地窜高了一瞬,炽烈地舔舐着虚无的空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和这个从神话书页里走出来的无头战神,隔着一片冰冷的雨幕对峙。城市的喧嚣被这巨大的荒谬感彻底隔绝在外。
“……跟我来。”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不敢看那无头的断颈和幽暗的火焰,只是僵硬地转过身,迈开灌了铅的双腿。身后,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地面的脚步声,踏碎了积水,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那声音像钝器,一下下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狭窄、堆满杂物的出租屋,在刑天那山峦般的身躯挤入的瞬间,空间感彻底崩塌。他青铜色的躯体几乎顶到了低矮的天花板,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家具被挤压、挪移的呻吟。屋内廉价的LED灯光落在他身上,显得异常惨淡,将他肌肤上那些古老沧桑的战争刻痕照得格外清晰。断颈处的暗红火焰似乎被这局促的空间压抑了,光芒变得幽微,如同地底深处未曾熄灭的余烬。
我胡乱地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扔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椅子上,手忙脚乱地翻找食物。冰箱里只有几片干瘪的面包和半盒冰冷的牛奶。我犹豫着递过去,像一个笨拙的祭祀者。
刑天那无头的躯体微微转向我(那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他伸出覆盖着青铜臂甲的巨大手掌,粗糙的指节轻易捻起了那可怜的面包片。那面包片在他掌心小得像一粒尘埃。他断颈处的火焰微微波动了一下,没有其他动作。面包片被他随意地放在一旁布满灰尘的小几上,如同被神灵遗弃的凡物。
他巨大的青铜手掌没有收回,反而转向了我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粗粝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白色的充电线。
线头插在墙上的插座里,指示灯稳定地亮着幽幽的绿光。
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
“滋啦!”
一道细小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蓝色电火花猛地从充电接口处迸射出来,像一条受惊的蛇,瞬间舔舐过他那青铜色的指腹!
刑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无头的姿态,却传递出无比清晰的惊异与……兴奋!断颈处的暗红火焰“呼”地一下暴涨,火舌几乎燎到了低矮的天花板,炽热的气流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潮湿阴冷,映得四壁一片诡异的通红。
“雷霆!”那浑厚的、直接作用于我脑海深处的青铜之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发现古老同类的巨大喜悦和渴望,“此物竟蕴藏雷霆之力!微弱……然其质纯!”
他宽大的手掌不再犹豫,一把攥住了那条可怜的充电线,猛地一扯!
插头带着火花从插座里崩飞出来,整条数据线被他轻易扯断。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张开那只巨掌(手掌中心似乎有漩涡般的纹路在幽光中一闪而逝),将断裂的充电线连同那个小小的充电插头,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腹部!
那里,并非平滑的肌肉。在肚脐的位置,竟是一道深深的、如同峡谷般的裂口!那裂口边缘同样蒸腾着暗红的能量流,此刻正剧烈地开合着,像一张饥饿的嘴!
断裂的充电线和插头被塞了进去。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从那腹部的裂口中传了出来,伴随着几缕微弱的青烟飘出。他那青铜色的腹部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蓝色光丝一闪而过,迅速隐没。
刑天庞大的身躯满足地、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断颈处的火焰平稳地燃烧着,光芒似乎比刚才稳定、明亮了一丝。他转向我(那姿态仿佛真的在用某种无形的目光注视),腹部的裂口开合了一下,发出一种类似低沉嗡鸣的声音,取代了直接在脑海中的话语。那嗡鸣带着奇异的韵律,竟让我诡异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此‘雷霆’,尚可。可还有?”
我看着床头柜上被拔掉充电线、屏幕已然黯淡下去的手机,又看了看他腹部的裂口,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第一次让我感到比外面的钢铁森林更加光怪陆离,更加……危险。我僵硬地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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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城市在一种病态的亢奋中苏醒。我坐在出租车后排,刑天巨大的身躯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被塞进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断颈处的火焰被我用一件宽大的旧风衣勉强罩住,但那暗红的光晕仍顽固地从衣料缝隙中透出,在车内的晨光里投下跳跃的阴影。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目光扫过风衣下过于庞大的轮廓和那柄被布条草草包裹、但依旧无法完全掩饰其巨大凶戾形状的青铜斧,嘴角撇了撇,终究没说话。在这座城市,怪诞早已是日常的调味剂。
写字楼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香氛混合的窒息气味。电梯门无声滑开,我带着刑天走出。他沉重的脚步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闷响,引得零星几个早到的同事侧目。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脊背上。
推开会议室沉重的磨砂玻璃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黄浦江和冰冷的楼宇丛林。老板张总坐在长桌尽头,肥胖的身躯陷在高背椅里,像一只盘踞的蜘蛛。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报告,油腻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
“陈默!磨蹭什么?就等你了!”张总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愠怒。
我低着头,快步走向角落里那个属于我的位置。刑天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他那山峦般的身躯让原本宽敞的会议室瞬间显得逼仄起来。他站在我座位后面,如同一尊巨大的、覆盖着风衣的怪异守护神像,青铜巨斧的轮廓在裹布下若隐若现。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粘稠、沉重。几个同事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又忍不住偷偷瞟向那个被风衣覆盖的无头轮廓。
“开始!”张总一声令下。
巨大的全息投影幕布在会议桌上方无声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空间。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年轻经理站到幕布前,脸上挂着那种被无数成功学模板打磨出来的、毫无破绽的、虚假的微笑。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抑扬顿挫,像一台精心调试过的播音机器:
“各位同仁!基于对市场蓝海的前瞻性洞察和跨部门资源的高效协同,结合大数据模型的最新迭代推演,我们在Q3季度的核心战略落点,将聚焦于打造一个具备颠覆性价值主张的闭环生态……”屏幕上的图表飞速变幻,各种复杂炫目的曲线、百分比和不知所云的英文缩写如同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旋转着,闪烁着,散发着一种冰冷而空洞的权威感。
“……通过深度赋能关键触点,实现用户心智的精准占领,最终撬动指数级增长飞轮!”年轻经理的语调升到顶点,带着一种虚假的激情。
就在这精心构建的“幻术”达到高潮的瞬间——
“吼——!!!”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饱含远古怒意与纯粹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悍然炸响!声音的源头,正是我身后那尊沉默的“神像”!
会议室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吼之下彻底冻结。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张总敲击桌面的手指僵在半空,年轻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碎裂成惊恐的碎片,所有投向幕布的目光,此刻全都凝固在我身后那个骤然爆发出恐怖气息的存在上。
笼罩刑天的旧风衣被一股无形的狂暴力量瞬间撕裂!布片如枯叶般四散纷飞!
露出了那无头的、青铜铸就般的伟岸身躯!断颈处,不再是昨夜幽微的火焰,而是炽烈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暗红色怒焰!那火焰疯狂扭动着,映照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也映照着每一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的青铜巨斧!包裹的布条早已化为灰烬,巨大的、带着远古血锈的斧刃,被他以开山裂石的狂暴姿态,高高举起!斧刃上流动着暗红的光芒,如同刚刚饮过鲜血!
“虚假幻术!蛊惑人心!当——诛!”
那直接撼动灵魂的青铜怒吼再次在所有人脑海炸开!
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足以劈开山岳的狂暴力量,悍然劈落!目标,正是那片闪烁着空洞数据与华丽辞藻的巨大全息投影幕布!
“轰——!!!”
没有实体碰撞的巨响,只有能量被暴力撕裂的、震耳欲聋的爆鸣!刺眼的白光与混乱的彩色光流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猛然炸开!无数扭曲的图表、闪烁的字母碎片、年轻经理那张因惊骇而极度变形的脸……所有虚幻的光影在巨斧劈中的瞬间,被一股纯粹的、蛮荒的毁灭之力彻底绞碎、湮灭!会议室被这爆发的强光与能量乱流彻底淹没!惊呼声、尖叫声、椅子翻倒的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
强光与能量乱流造成的短暂失明和耳鸣终于开始消退。
会议室里一片狼藉。椅子东倒西歪,文件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全息投影设备烧焦的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硫磺与金属混合的灼热气息。巨大的投影幕布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边缘焦黑、滋滋冒着电火花的空洞框架,后面裸露的墙体一片狼藉。
所有幸存的人,都像受惊的鹌鹑,瑟缩在会议桌的另一端,挤在一起,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刑天那无头、却散发着滔天凶威的青铜身躯上,又惊又惧地扫过我。
张总狼狈地从他那张翻倒的高背椅后面爬了起来,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下来。他肥胖的脸因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涨成了猪肝色,小眼睛里喷射出怨毒的光芒,手指颤抖着,越过一片狼藉的会议桌,直直地戳向我的鼻子。
“陈默!你…你带来的是什么怪物?!你被开除了!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保安!叫保安!!”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暴怒而尖利得变了调,唾沫星子喷溅出来。
开除。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口。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反而是一种荒谬的、尘埃落定的解脱感。那根名为“体面”的弦,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我甚至没有去看张总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视线越过他,落在刑天身上。
就在张总的咆哮声刚落,保安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杂乱响起,带着橡胶棍敲打门框的威胁性声响时——
刑天动了。
他那无头的躯体爆发出一种更甚于劈碎投影时的狂怒!断颈处的火焰轰然暴涨,赤红的光芒瞬间压过了顶灯,将整个会议室染上一层地狱般的血色!他猛地跨前一步,沉重的青铜战靴踏碎了散落在地的文件。那只空着的、覆盖着青铜臂甲的巨手,如同拍苍蝇般,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不容置疑的狂暴力量,狠狠拍在沉重的实木会议桌上!
“轰隆!!!”
一声远比劈碎投影更沉闷、更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重达数百公斤的定制实木长桌,像被巨型攻城锤正面轰中!桌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从中间轰然断裂、向上拱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爆裂声,整张桌子被这股蛮荒巨力硬生生掀起、拍碎!断裂的木块、飞溅的金属支架、散乱的文件和电子设备如同爆炸的碎片般向四周激射!挤在桌子另一端的人群爆发出新一轮惊恐欲绝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更远处躲避。
张总离得最近,被一块飞起的碎木狠狠砸中肩膀,惨叫着踉跄后退,肥胖的身躯撞在墙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刑天无视了这一切混乱。他庞大的青铜身躯转向我,断颈处燃烧的火焰如同两只灼灼的巨眼,死死“盯”着我。那浑厚的、带着金铁交鸣之音的咆哮再次直接轰入我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碎我眼前无形的牢笼:
“头颅!岂在方寸之地?!”
他的巨手闪电般伸出!那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粗糙、冰冷的青铜指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力,精准地揪住了我脖子上那条象征着某种可笑秩序的、勒得我几乎窒息的领带!
“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