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长痛（2 / 2）

少年一愣。

紧接着下一秒，他表情剧变，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强行让人直起脊背，彻底看清掩藏在胸口的双臂。

瞬间，一股木质的焦味涌入鼻腔。

印象中皙白如玉的双手，此刻无比溃烂，焦黑一片。

融毁的皮肉却混着不断溢出的血液，啪嗒啪嗒一串接一串地掉在龟裂的地板上，可还没来得及凝固，就如眼泪那般，被高温即刻蒸发。

少年快疯了。

“是你关闭了炉心？！”

一股寒气直冲头顶，他本能地想要为对方展开急救，却不曾想，对方青白着脸，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少年焦急万分：“我帮你包扎伤口！”

闻言，倾奇者疲惫地摇摇头，用行动表达着拒绝。

昔日瑰丽的紫色眼瞳在疼痛中涣散模糊，脸色因剧痛而血色尽失，他怔怔看着少年，过了许久，才从颤栗中勉强发出声音：

“为、什么……只派了…你一人……？”

少年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鸣神岛……为什么…只派了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少年眼眶通红，他快急疯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有我的金羽…！”

因疼痛而精疲力竭的人，于此刻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发着抖朝少年扑去，一把扯出了那枚金色羽饰。

用红绳串连的金羽一直被少年贴身保管着，从不轻易展示在他人眼前，只有——

少年倏而反应过来：

“你是我在落水的时候发现它的？！”

倾奇者默默垂下眼帘，苍白的脸木然空茫。

“是……又怎样呢？”

他颤声道，金羽在血肉模糊的五指中变得泥泞不堪，“……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人类无法承担的痛楚，由他来忍受就好。

只是代价，

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曾经那些在其他人类口中所提到过的感受，也在这个时刻，从他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的唇齿里实质性地吐露着。

原来，神造的人偶并非无坚不摧。

而是没有碰到能够真正伤害到他的东西。

高温中，他的双臂和柴薪没有任何区别，滚烫的火焰灼烧着推动阀门的十指，它本能地接收着疼痛的信号，却无暇顾及这种感知。

而现在，这种剧痛，终于延迟性地传递到他的意识，贯穿认知与感官，最终在十指汇集，迎来第二次的生长痛——

“啊——！”

倾奇者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见他融毁的十指开始长出新的白骨与血肉，与此同时，双臂的烫伤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愈合着。

血肉新生，犹如神迹。

可他却痛到痉挛，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从脸颊滚落，混着鲜血染透衣襟，仿佛在胸口洇出一个狰狞的血洞。

痛。

好痛。

手好痛。

他本能大哭，犹如新生的婴儿那样放声哭嚎，只为宣泄出积压已久、又无处安放的痛楚。

此时此刻，无心的人偶也如人类一般，开始思考起各个问题的答案，空荡的胸膛第一次被某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所填满。

为什么他会遭受这些、

为什么要给他这副身体？

明明不是人类，却能感受他们的悲喜苦乐，

这到底是赐福还是诅咒？！

又为什么……要给他…那样一颗心脏……！！

神明和人类皆抛弃了他，单纯的愿望也在背叛中破碎，倾奇者颓倒在地，捂着胸口，不愿它再遭受一丝一毫的疼痛。

家园、姓名、愿景……一切恍若梦幻泡影，随着声声哽咽逐一从体内剥离。

没有人再需要他了。

这世界还有他的栖身之所吗？

倾奇者恍惚眨眼，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另一个人的失声痛哭，捧着他的双手痛苦到了极点。

“……你为什么要哭？”

倾奇者突然问。

少年神情哀切地看着他，满脸泪水。

他刚要开口，就见倾奇者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太轻，好似一片单薄的倦羽，载不动满眼的苍凉与释然。

“不重要了。”

倾奇者轻声说，紧接着，向面前这个从天而降、又突然溺水的怪人提出请求：

“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