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以人换路(1 / 2)
黎明初现,东方天际被一缕细长而苍白的血色勉强划开,仿佛刀锋在黑幕上留下的伤痕,却依旧无法驱散笼罩托尔托萨平原的沉重阴霾。细雨已停,湿润的空气里仍带着寒意,泥泞的道路宛若溃败的战场残卷,上面遍布昨夜厮杀的痕迹:折断的长矛与破裂的盾牌,血水与雨水交织成暗红色的痕迹,而无声横陈的尸体,犹如战争未竟的注脚。
安条克军的撤退队伍宛如一条疲惫的巨蟒,在荒凉的平原上缓慢而顽强地蠕动。旌旗低垂,褪去了昔日的张扬;车轮辘辘,碾过泥泞时发出压抑的呻吟;士兵们步履沉重,眼神中交织着倦怠与戒备。盔甲覆满泥浆与干涸的血痂,胸口的喘息声粗重而凌乱,偶尔溢出的低沉咒骂,与伤兵的痛吟混合在一起,仿佛是一首战败者的挽歌,飘荡在湿冷的晨风中。
在撤退队伍的最前列,一辆笨重的四轮马车格外刺目。两匹高大的战马拼命前拽,蹄声在泥泞中沉闷回荡,像敲在伤口上的鼓点。车厢上竖起一座粗糙的木制十字架,逾二米的高杆横梁如展翼的鹰翅。十字架上被绑缚着一名女子——赛琳娜。她昔日代表荣耀的银甲早已剥落,只余一件湿透的亚麻内袍紧贴肌肤,勾出修长却因伤势而显得脆弱的曲线。粗麻绳将双臂死死勒于横梁,双足被钉或束于竖杆底部,整个人被强行张成一个“十”字,宛若被陈列的活祭。更令人作呕的是,奥利索利亚被跪伏于其下,肩背被绑作临时的高台,让赛琳娜立得更显眼、更易示众——两条受辱的生命被粗暴叠加,构成这出荒诞而冷峻的戏码。安条克军原将人质锁在车篷深处;直至察觉后翼尾追、前路受阻,方才竖起短桅,将囚笼拉至车尾示众——这是临时的心理战,不是长途行军的常态。
赛琳娜的长发凌乱披散,风雨与血水早已使发丝纠缠成簇。脸上遍布淤青与伤痕,一道自额头延至眉骨的血口凝成深红的痂迹,触目惊心。银色头盔早被弃掷,皇室的徽章只余残影。赛琳娜偶尔抬起头,双眼依然闪烁着顽烈不屈的光,却也掺杂着深重的屈辱与疲惫。马车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伤口再度被撕扯,绳索深陷进皮肉,带来灼痛与刺痛。可她仍紧咬牙关,拒绝发出哪怕一声呻吟。只有那双死死凝视前方的眼睛,像燃烧在废墟上的火焰,向命运本身发起无声的抗争。
远处的山坡上,比奥兰特与朗希尔德的联军已如一张巨网,悄然张开,等待合拢的时刻。比奥兰特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上,黑发在晨风中猎猎飞扬,她手中弯刀仍沾着昨夜的血痕,寒光未散。她的身侧,朗希尔德如狼般矗立,目光锐利,气息中带着天生的凶烈。
两人麾下近六千兵马,隐伏于橄榄树林与岩石沟壑之间。弓弦早已拉紧,箭矢如林,长矛森然挺立,战意在空气中翻涌,宛若一场尚未炸裂的雷暴。寂静的清晨因此凝结成令人窒息的压迫。
忽然,一名斥候疾驰而回,面色凝重,声音带着急切:“夫人!前方的马车上绑着两个女人,看样子……是赛琳娜和奥利索利亚!安条克军已经将她们当作人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们的埋伏了。”
比奥兰特脸色骤然阴沉,像被刀割开的夜色。她凝视着前方——马车、十字架、与被绑的那两个身影。赛琳娜清晰可见:银甲虽被剥去,血与泥掩不去她天生的皇室气度,哪怕是如今的狼狈,也浸着无法抹去的尊严。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比奥兰特胸中翻涌——怒火如野火般蔓延,理智却像冰层一般在其下沉默运作。她低声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一句咒骂从唇间挤出:“该死,他们竟敢拿赛琳娜当盾牌!”拳头在缰绳上绞得通红,目光冷得能刺透晨雾。
朗希尔德仰天大笑,笑声粗犷如雷,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哈——这些十字军卑劣至极,把她绑在最前头当盾牌,就想让我们顾忌?上——直冲过去,屠了他们,也顺便借这些安条克狗的手,收拾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我早就看不惯她了,真不懂艾赛德当初眼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比奥兰特缓缓摇头,目光如刃,冷意里藏着不甘:“不,朗希尔德。若赛琳娜死在此地,卡莫的军心必动摇。看在彼此共侍一夫的份上,你就留点口德吧。”话语坠地,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面,激起一圈冷澈的涟漪——理智与隐痛在她胸中同时震颤。
军阵瞬间躁动,低语如潮:“卑鄙!竟拿女人当挡箭牌。”
泽维尔翻身上马,语带焦急:“夫人,我们可从侧翼包抄,避开马车!”
比奥兰特抬起手臂,动作果断,眼神如刀般凌厉,斩钉截铁地开口:“不阻击!但也不能放他们就这么走。让他们以放人换路——用赛琳娜作交换条件,与他们谈判取回人质。”她的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格外清晰,带着压抑的冷峻,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朗希尔德咬紧牙关,怒火在胸腔翻腾,她的手指死死攥着缰绳,关节泛白。片刻后,她闷声吐出一口气,语调却仍充满不甘:“这口气,我真咽不下!竟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就这么放他们过去?若是这样回到哈马,我怕是要憋屈得咬碎牙!”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快马而来,浑身泥水未干,气息急促地俯身禀告:“朗希尔德夫人!古夫兰夫人传话,请您立即率部返回哈马。埃德萨公国的军队正向哈马逼近!”
朗希尔德愣了片刻,随即重重冷哼,嘴角勾起一抹不耐的弧度:“哼,你自己也听见了。现在,我没法继续留下来陪你折腾!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她猛地一抖肩,语气里满是讥讽与不情愿,“我得回哈马支援。而且我敢肯定,波巴卡也已经收到了古夫兰的命令——很快,他也会把围困托尔托萨的虎贲营撤回去!”
比奥兰特神情骤然一紧,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声音却冷硬急迫:“再给我半天时间!我换回赛琳娜,你再走!看在艾赛德的份上——至少这一次,帮我成全!”
朗希尔德凝视她片刻,眉头深锁,最终只是重重一哼,抬手示意部队整顿:“你最好动作快点。”她甩了甩缰绳,态度倔强,却也默许了比奥兰特的坚持。
“把狮鹫营摆到路上去!”比奥兰特沉声下令,眼神如鹰般锐利,“我去和他们谈判!”
随着比奥兰特的命令传出,狮鹫营的战士们如同离弦之矢般自橄榄树林与岩石间蜂拥而出。铁甲与马蹄声汇成滚雷,溅起的泥浆仿佛战鼓上的血迹。他们疾驰至道路中央,猛然收拢阵形,盾墙森然并列,长矛如林直指前方,瞬间在泥泞中筑起一道厚重的铁壁,将安条克军的退路死死封死。
安条克军的队伍被迫停下,马嘶声与车轮的摩擦声在骤然静止的旷野中格外刺耳。双方隔着薄雾与湿冷的空气对峙,仿佛下一瞬就会燃起血战。
然而,比奥兰特心中却十分清楚——此刻狮鹫营已然暴露,奇袭与伏击的锋锐尽数消散。卡莫军最宝贵的突然性与主导权被迫交出,转而变成一场正面对峙的博弈。她手中握住的,不再是猎人手里的弓弦,而是与猛兽对视的刀锋。
与此同时,李锦云已经从前线的败逃回卡莫的凤凰营战士的口中得知赛琳娜被俘的噩耗。李锦云与阿格妮并肩驰骋在崎岖的山道上,战马嘶鸣,铁蹄踏碎泥泞,溅起点点泥浆。二人的神情皆如铁石般沉峻,眼神紧锁着前方的战场。她们身后,是一支披坚执锐的部队,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黑底白鹈鹕的军旗犹如搏风展翼,鼓动着士兵们的士气。马蹄声与铠甲的撞击声汇聚成一股滚雷般的洪流,自安条克军的后翼迅速逼近。尘土翻腾,天地间仿佛掀起了一场沙暴。安条克军中不少士兵已经注意到这支新出现的力量,阵列间隐隐传出骚动与低语。
比奥兰特决定亲自出马谈判。她策着一匹漆黑的战马,从联军阵中缓步而出,黑发被晨风抽拂,像夜色在马背上流动;脸侧的疤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刻痕,使她的面容更显冷峻。贴身皮甲将身形勾勒得干净利落,腰间弯刀隐隐映出寒光。她身后紧跟着泽维尔与数名精锐护卫,护卫人手各执长矛,其中一根缠着白布,既是谈判的信物,也是锋利的警告。
朗希尔德欲同行,比奥兰特却挥手阻止,语气冷静且不容置喙:“你太冲动。谈判要用脑,不是用斧头。少说话,别给敌人借口。”朗希尔德哼声一出,红发辫子甩动,倔劲未消:“好吧,但要是他们耍花招,我第一个上去把他们的头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