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长相守,共白头(6)(2 / 2)
“还在下?”
大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睡意未消的软糯。她裹在厚实的羽绒睡袋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嗯,没停。”
孟屿迅速拉好拉链,隔绝了寒气,转身坐回帐篷里。
狭小的空间里充盈着两人呼出的温热气息和睡袋蓬松羽绒的暖香。“看来老天爷是想让我们在这儿多待几天,好好考察一下这个避风港。”
他拿起昨晚放在帐篷角落保温杯套里的水杯,拧开盖子,里面的水还是温的。他倒了一杯递给大力:“喝点水。今天…是庇护所建设与内部资源优化日。”
大力接过杯子,小口喝着温水,眼睛适应了帐篷里的昏暗光线后,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临时的“家”。
帐篷壁被外面积雪反射的微光映得半透亮,像一盏巨大的、柔和的灯笼。角落里整齐地码放着背包、食物袋和工具。
“内部空间利用率…已达百分之九十八。”她小声评价,带着点小小的成就感,“冗余空间…仅限翻身。”
接下来的两天,风雪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彻底停歇的意思。
这个天然的岩缝庇护所,成了他们在这片狂暴雪域中唯一的据点。
白天,当风雪稍歇、能见度提升时,孟屿便带着那张泛黄的纸片地图,在岩缝周围有限的范围内仔细搜寻。
大力则负责记录、拍照(LX5在低温下表现依旧顽强)、收集岩石和苔藓样本(装进密封袋),像个严谨的小科学家。
他们一寸寸地探查着岩壁的凹凸,用折叠工兵铲小心地清理掉一些覆盖的积雪和苔藓。
终于,在岩缝最深处、靠近地面的一块相对平整的褐色火山岩上,孟屿的手指拂开一层薄薄的冰霜和地衣,露出了
那刻痕极其古拙,线条简单却充满力量感,赫然与地图上那朵抽象的朱砂色云纹印记一模一样!
“找到了!”孟屿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指尖描摹着那冰凉的刻痕。
大力立刻凑过来,LX5的快门声轻响,记录下这古老的印记。她用手指量了量刻痕的大小和深度,又用电子指南针测了方位:“标记点…确认。空间坐标与地图误差…小于百分之一。”
她抬起头,看向孟屿,眼睛亮得惊人,“它真的在这里。”
孟屿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他拿出那张泛黄的地图,将纸上的朱砂云纹与岩石上的刻痕仔细比对。
跨越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印记,在此刻重叠。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古老时光对话的悸动,在寂静的岩缝中无声流淌。
“它等到了。”
孟屿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刻痕,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历史。
然后,他极其郑重地将那张泛黄的地图,小心地、平整地,贴在了刻痕旁边的岩壁上,用一小块随身的胶布固定住一角。
纸张的脆弱与岩石的永恒,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呼应。
就在地图贴上去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庆贺这跨越时空的“相认”,岩缝外呼啸了一夜的风雪,竟然诡异地……变小了。
那如同实质般压迫在入口处的白色咆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声音迅速减弱、消散。
细密的雪粒子也肉眼可见地稀疏下来。
孟屿和大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孟屿几步走到岩缝入口处,小心地探出头去。
风!几乎停了!
雪!只剩下零星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雪沫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懒洋洋地飘着。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笼罩在山峦之上、如同厚重灰白幕布般的浓云,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撕开!
一道、两道……金色的光束如同利剑,刺破云层,带着磅礴而神圣的力量,直射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脊和深谷之上。
被金光扫过的雪面,瞬间反射出璀璨耀眼的、钻石般的光芒。
天……放晴了。
“大力!快看!”孟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激动,回头朝帐篷喊道。
大力早已跟了出来,站在他身边。
当她的目光顺着那几道穿透云层的金色光柱,投向远方被瞬间点亮的群山之巅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
在正前方,在层峦叠嶂的尽头,在刚刚被阳光刺破的、残留着些许絮状薄云的湛蓝天幕之下——
一面巨大得无法形容、光滑如镜、呈现出深邃、纯粹、令人心颤的冰蓝色的“镜子”,镶嵌在群峰怀抱的雪白王座之上!
那就是长白山天池!
它静卧在群峰之巅,被万年不化的冰雪簇拥着。
冰封的湖面如同最上等的琉璃,在高原强烈阳光的直射下,折射出亿万点冰冷而璀璨的碎钻光芒。
那冰蓝色是如此深邃、如此纯净,仿佛汇聚了整个天空的精华,又像是大地之眼,倒映着苍穹的浩瀚与亘古的寂寥。
环绕着天池的十六座雪峰,如同身披银甲的巨人卫士,沉默地拱卫着这天地间最圣洁的瑰宝。
峰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银光,与冰湖深邃的蓝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空气是难以想象的清澈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雪山之巅特有的凛冽气息。
世界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壮丽绝伦的景象所吞噬,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天……池……”
大力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眼前的圣境。
她清澈的眼眸被那无与伦比的冰蓝色彻底占据,瞳孔里倒映着雪峰的银光和冰湖的深邃。没有数据,没有分析,只有纯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失语。
孟屿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天地大美所震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身边大力冰凉的手指。指尖的触碰传递着彼此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女孩被圣山圣湖的光芒映亮的侧脸。
她的脸颊因为寒冷和激动而泛着红晕,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微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双总是充满理性分析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对造物主鬼斧神工的无限敬畏和纯粹的、孩子般的欣喜。
“看,”孟屿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虔诚,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指,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亘古不变的冰蓝,“这就是……‘山巅天池’。”
他顿了顿,看着那片在雪峰环抱中如同沉睡巨神心脏般的冰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她的微凉和震颤,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跋涉终见神迹的宿命感与满足:
“所有的风雪……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加冕。”
凛冽清澈的空气包裹着他们,仿佛能涤荡掉尘世所有的喧嚣与疲惫。
脚下是深及小腿的纯净白雪,头顶是刚刚被阳光洗过的、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天池就在那里。
它巨大、沉静、深邃。冰封的湖面并非想象中单调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由浅入深的、令人心颤的冰蓝色调。
靠近岸边是晶莹剔透的浅蓝,如同初春融化的冰川;越往湖心,蓝色越发浓郁深邃,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冰面上,折射出亿万点细碎璀璨的钻石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被那极致的光华所吸引。
环绕天池的十六座雪峰,沉默而威严,峰顶的积雪在强光下白得耀眼,如同天神头顶的冠冕。
巨大陡峭的山体投下深蓝色的阴影,更衬托出冰湖那惊心动魄的蓝。
“太…大了…”大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向前走了几步,靴子深深陷进雪里,发出“嘎吱”的脆响。她微微仰着头,清澈的眼眸努力地想要将这无垠的冰蓝尽收眼底,却只觉得自身的渺小如同雪地上的一粒微尘。
“数据…无法承载。”
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天地圣境告白,“它的蓝色…光谱波长范围…超出了我的数据库。”
她放弃了用理性去解析,只是本能地举起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LX5,对着那片浩瀚的冰蓝,“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仿佛想用这小小的镜头,捕捉住这瞬间的永恒。
孟屿没有拍照。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同样被那深邃的冰蓝所攫取。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纯净、仿佛带着冰晶的空气,感受着那寒意直抵肺腑深处带来的清明。
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浩渺感,如同冰湖的水,无声地浸润了他。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专注拍照的女孩身上。
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雪峰和冰湖背景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定。
阳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鼻尖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却亮得惊人,盛满了全然的敬畏与纯粹的热爱。
他悄然拿出自己的手机,没有对准天池,而是微微侧身,将镜头对准了那个被天池圣光笼罩着的、小小的身影。
取景框里,大力正微微踮着脚,努力想要将更广阔的冰湖纳入镜头。她的背影在深蓝的冰湖和银白的雪峰映衬下,显得格外生动而渺小。
阳光穿过她发丝间的缝隙,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手中那台小小的黑色相机,成了她与这宏大世界对话的唯一工具。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快门声。
大力似乎有所感应,放下了相机,转过身来。她的脸颊因为寒冷和兴奋而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看向孟屿:“拍到了吗?我的参数…可能不够完美,但它的蓝……”
她的话音未落,目光却捕捉到了孟屿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以及他脸上那温柔专注的神情。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羞赧,随即又被一种更柔软、更甜蜜的光芒取代。
她没再追问照片,只是抿着嘴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像天池的冰面。
然后,她像只灵活的小鹿,几步跑到孟屿身边,主动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同样带着寒意的大手。
“走,”
她拉着他的手,指向冰湖靠近他们这一侧、相对平缓的岸边,“去…摸摸它!”
孟屿被她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陷得很深。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强烈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终于,他们走到了冰湖的边缘。
脚下不再是松软的雪,而是坚硬、光滑、带着奇特纹理的巨大冰面。
冰层厚得无法想象,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纯净的蓝。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被风吹得极其平整的新雪,像一层洁白的糖霜。
大力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摘掉了厚厚的手套。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裸露的手指。她毫不在意,用指尖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拂开冰面上那层薄雪。
指尖触碰到真正的冰面。
冰凉!坚硬!光滑!
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激得她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但这触感又是如此的真实,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震撼。她能清晰地看到冰层深处那流动的、如同蓝色丝绸般的纹理,仿佛封印着亿万年的时光。
孟屿也蹲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用手套拂开一片雪,将温热的手掌直接贴在了冰面上。
那刺骨的冰冷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与这片古老冰湖建立了某种连接的肃穆感。
“好凉……”
大力小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被冰到的抽气声,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冰面下流动的蓝色纹路,“但…好干净。”
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指尖沿着冰面上一道天然的、如同闪电般的冰裂纹轻轻划过。
孟屿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专注研究冰面的样子,心口软得一塌糊涂。他拿出手机,再次悄悄对准她。
镜头里,女孩蹲在巨大的蓝色冰湖边缘,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融入这片圣洁的背景。
她低着头,手指轻触着冰面,阳光落在她微红的鼻尖和专注的睫毛上,神情虔诚得像在触摸神只的衣角。
冰湖深邃的蓝在她身后无限延展,雪峰沉默地守护着。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
这一次,大力没有回头。她依旧低着头,手指停留在冰面的裂纹上。但她的嘴角,却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悄悄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无比柔软、无比甜蜜的弧度。
像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无声地回应着镜头的捕捉。
孟屿看着屏幕上那个被定格的、带着甜蜜笑容的侧影,又看看身边真实的、正用手指感受着亘古寒冰的女孩,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如同冰湖深处涌出的暖泉,瞬间盈满了胸腔。
他收起手机,也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她刚才触碰的那道冰裂纹。
指尖感受到的,不仅是极致的冰凉,还有她留下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在这世界之巅的冰湖边,在亿万年的寒冰之上,两颗年轻的心跳,在寂静中同频共振。
指尖下的冰面,是亿万年的沉寂与坚硬,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骨蔓延,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亘古气息。
大力小小的手指沿着那道天然冰裂纹的轨迹缓缓移动,仿佛在触摸大地古老的脉搏。冰层深处,那流动的、丝绸般的幽蓝纹路,在高原强烈阳光的穿透下,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晕。
孟屿的手指也停留在冰面上,紧挨着她的指尖。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冰,而是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勾勒出她微红的鼻尖、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线,还有那长睫毛上凝结的、如同碎钻般的细小冰晶。
在这片浩瀚的蓝与白构成的、几乎凝固了时间的圣境里,她的存在,是唯一的、鲜活的、令人心颤的暖色。
“大力。”
孟屿的声音很低,被冰湖上空清冽的空气滤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却清晰地落在她的耳畔,像一片雪花轻轻融化。
“嗯?”
大力闻声,指尖的动作顿住,却没有立刻抬头。她依旧凝视着冰层深处那变幻的蓝色纹路,仿佛那里藏着宇宙的秘密。
孟屿的手指轻轻挪动,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她暴露在寒风中的指尖。
他的目光越过她低垂的发顶,投向那无边无际的、深邃得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冰蓝湖面。
“你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静,如同脚下这封存了亿万年的冰层,“这湖里的冰……冻住了多少年?”
大力终于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底还残留着对冰湖奇观的惊叹,此刻又融入了对他话语的思索。她没有立刻用数据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未尽的话语。
孟屿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天池纯粹的蓝和她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
“我想,它冻住的所有时光……都是为了今天,能让我站在这里,看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寂静湖心的石子,在她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冻住的所有时光……都是为了今天,能让我站在这里,看着你。
大力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脸颊,比高原的冷风刮过更让她感到灼热。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被他包裹在掌心里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像只受惊又依恋的小动物。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视线重新落回脚下那深邃的冰蓝。
冰层深处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底流转、交织。过了好几秒,她才重新鼓起勇气,抬起眼眸,望进他盛满了温柔与笃定的深邃瞳孔里。
“那……”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粒落在冰面,“这冰层
她微微挣开他的手,指尖再次轻轻点上冰面,指着一处冰层深处、被永恒冻结的、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气泡。
“它们……被封住的时候,”
她的指尖沿着气泡光滑的边缘虚虚地描摹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同样穿透时光的认真,像在解读一个古老的预言,“是不是……也在等着,今天……被我们看见?”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他。清澈的眼底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分析,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全然的依赖和一种同样宿命般的确信。
阳光穿透她睫毛上的冰晶,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落进她眼里,如同落进了亿万年的寒冰深处,点亮了那被永恒封存的微光。
孟屿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眼前这个站在世界之巅、站在亘古寒冰之上的女孩,看着她眼底那因他一句话而燃起的、足以融化冰雪的纯粹光芒。
她的反问,不是理性的推论,而是灵魂深处最直接的共鸣——是两颗跨越了无数可能性的轨迹,最终在这片象征永恒的冰湖边交汇时,发出的、宿命的回响。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用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
指尖掠过她微红的颧骨,拭去一缕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最后停留在她小巧的、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耳廓边缘。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嗯。”
他低声应道,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的光芒,“它们和我们一样……都在等这一刻。”
他的指腹在她耳廓边缘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无声的牵引,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
在这片被神灵注视的冰湖边,在亿万年的寂静与寒冷之上,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额头轻轻抵上她同样光洁冰凉的额头。
鼻尖相触,呼吸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瞬间交融,化作两团氤氲缠绕的白雾。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倒映着雪山、冰湖,还有那份穿越了时间洪流、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的宿命。
“从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冰层深处的低语,带着一种洞穿时光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在冰川开始冻结的时候,在雪峰开始隆起的时候……或许更早,在星辰诞生的时候……”
他顿了顿,感受着额间传来的、属于她的微凉触感和细微的颤抖,继续用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编织着只属于他们的古老誓言:
“这片冰湖,这些山峰,还有我们脚下冻住的每一寸时光……就都在等着这一刻。”
“等着我们……一起站在这里。”
“等着我……看见你眼睛里的光。”
“等着你……发现冰层下的气泡。”
“等着……我们找到彼此。”
话音落下,世界重归寂静。只有天池冰面在阳光下无声折射着亿万点碎钻般的光芒,只有亘古不变的雪峰沉默地见证。
额头的触碰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更坚定。
在这片冻结了亿万年的时光之上,在这片汇聚了天地间最纯粹蓝与白的圣境之中,他们相互依偎的剪影,成了时间长河中,最鲜活、最温暖的刻度。
孟屿的话语如同投入冰湖深处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头顶那片刚刚还慷慨倾泻阳光的湛蓝天幕,骤然间就被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浓重灰云吞噬。
阳光的金剑瞬间折断、消失。凛冽的风毫无预兆地卷土重来,带着刺耳的呼啸,狠狠抽打在脸上。
紧接着,细密冰冷的雪粒子,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密密麻麻、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唔!”大力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吹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闭上眼,脸颊瞬间被冰粒打得生疼。她下意识地往孟屿怀里缩去。
孟屿的反应更快。
在那第一阵风卷起雪沫的瞬间,他有力的手臂已经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进自己厚实的冲锋衣里,同时迅速抬手,将她羽绒服兜帽的抽绳猛地拉紧。
狂风卷着雪粒子,如同白色的沙尘暴,瞬间模糊了视线。
几秒钟前还清晰可见的冰湖蓝、雪峰银,刹那间被一片混沌晃动的白所取代。脚下的冰面仿佛也在风雪中微微震颤。
“抓紧我!”
孟屿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紧紧搂着她,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住最猛烈的风头。两人瞬间被裹挟进这片狂暴的白色漩涡之中,如同怒海中的孤舟。
就在这时——
孟屿环在她肩上的手臂猛地收紧。隔着厚厚的衣物,大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坚定地穿透了风雪的咆哮。
她下意识地仰起脸,视线穿过模糊的防风镜片和纷飞的雪幕,撞进了他低垂的目光里。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温和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野性的专注和全然的保护欲。
风雪在他宽阔的肩膀和帽檐上疯狂肆虐,冰粒敲打着他的防风镜,发出细密的声响。
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却像磐石般稳固,像冰湖深处最沉静的那抹蓝,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寒冷。
在这天昏地暗、风雪交加的世界之巅,在这亿万年的寒冰之上,他低头凝视着她的目光,就是唯一的锚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寒冷和惊慌。
大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踮起了脚尖。
冰冷的、带着雪粒的唇瓣,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全然的信赖,主动地、精准地印上了他同样微凉的、紧抿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被拉长。
风雪在他们周围疯狂地咆哮、撕扯,卷起千堆雪沫,如同愤怒的白色巨兽。
脚下的冰湖在无声地延伸着亘古的寒冷。
环绕的雪峰在灰暗中沉默地投下巨大的阴影。
然而,在风暴的中心,在孟屿用身体和臂弯构筑的、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湾里——
她踮着脚尖,仰着脸,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细小的冰晶,在灰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而他,微微低着头,一手紧紧环抱着她的腰背,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托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回应着、加深着这个在风雪绝境中迸发出的吻。
冰冷的唇瓣在最初的触碰后,迅速被彼此呼出的、灼热的气息所温暖、所濡湿。
带着雪粒的微咸,带着高原空气的清冽,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不顾一切的炽热与确认。
风雪是狂暴的背景音,而唇齿相依处,是无声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风雪肆虐、两人紧紧相拥深吻的瞬间——
距离他们十几米外,一处被巨大风化石稍稍遮挡的雪坡上。
一个穿着厚重蓝色冲锋衣、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艰难地举着一台带有长焦镜头的专业单反相机,试图在狂舞的雪幕中捕捉天池模糊的轮廓。
风太大了,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镜头也在剧烈晃动。他眯着眼,努力在取景器里寻找着焦点。灰白色的混沌中,两个紧紧相拥、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身影,以及他们身后那浩瀚冰湖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惊心动魄的深邃蓝影,猛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老者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取景框里:
肆虐的风雪被长焦镜头压缩成一片朦胧晃动的白色虚影,成了天然的背景光斑。
在这片混沌与寒冷的中心,两个渺小却无比清晰的身影紧紧相拥。
女孩踮着脚尖,身体几乎完全依偎在男人坚实的怀抱里,仰着脸,闭着眼,仿佛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交付出去。
男人低着头,一手紧紧环抱着她,另一只手有力地托着她的后颈,下颌线条绷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他们的唇紧紧相贴,侧脸在灰暗的风雪背景中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
女孩的防风镜不知何时滑落到了鼻梁上,露出了紧闭的双眼和沾满冰晶的长睫。男人宽大的帽檐和肩头落满了雪,如同披着风雪的斗篷。
而他们身后,透过狂舞的雪幕,是巨大冰湖那一片深邃、沉静、仿佛亘古不变的冰蓝。
那蓝色在风雪的肆虐下显得更加神秘、更加浩瀚,如同沉默的神只,无声地见证着这冰天雪地中渺小人类迸发出的、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炽热情感!
极致的狂暴与极致的沉静。
极致的渺小与极致的情感。
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温暖。
一种无法言喻的、直击心灵的宿命感与戏剧张力,在这一刻被镜头完美地凝固!
老者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甚至忘记了刺骨的寒冷。他凭着多年摄影的本能,手指稳稳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咔嚓!”
“咔嚓!”
连拍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
风雪依旧在咆哮,似乎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点温度也掠夺殆尽。
唇分。
大力微微喘息着,脸颊滚烫,像要烧起来,身体却依旧紧紧依偎在孟屿怀里,汲取着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防风镜滑落在鼻尖,露出她那双水汽氤氲、带着羞赧和某种巨大冲击后余韵的清澈眼眸。
孟屿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他抬手,用带着厚手套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睫毛上凝结的冰珠,又帮她把滑落的防风镜仔细戴好。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未退的灼热和更深沉的东西,紧紧锁着她。
“还冷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
大力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他厚实的冲锋衣领口,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软糯和一丝撒娇的意味:“…你挡着风呢。”
孟屿低笑一声,手臂收得更紧,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戴着厚帽子的头顶。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站在风雪呼啸的天池冰面上,像两棵相互扶持、扎根在亘古寒冰中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