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击掌为誓(1 / 2)
高欢闻言哈哈一笑,当即上前一步,将萧衍虚扶起来:
“居士既已洞见大道真谛,悟得佛在民心,非在泥胎金身。那为这江南千里沃土,免遭兵燹荼毒之苦……不知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萧衍微不可察晃了一下,方才面对侯景时,那凭借几十年帝王生涯积攒下的最后威势,此刻已如冰雪消融,不知何时消散殆尽。
他眼眸里汹涌着无尽的悲凉,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一种纠缠他数十年的、关于佛国与尘世、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重负被卸下的释然。
随后,他缓缓闭上双目:
“夏主明见万里,心系苍生,革故鼎新,实乃江南之幸,万民之福。朕……老僧枯坐莲台,参禅拜佛,整整四十寒暑。
这些年来,老僧诵经何止万卷,舍身亦非一次,耗尽国力,营建寺塔,原以为功德无量,可庇佑国祚绵长。”
他微微停顿:
“可是直至今日,眼见得宫墙破碎,刀兵加颈,方知真佛不在西天极乐,不在金殿庙宇。”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殿门,望向了城外坊市:
“只在黎民百姓渴望太平的一念之间,在执政明主秉持仁德的一念之仁!老僧……错了大半生啊。”
说到这里,萧衍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
“江左百年基业,非我萧氏一姓之私产。萧梁国祚,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想来是气数如此,非人力可强求。”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道:
“今日,老僧愿亲手将其交托于明主掌中。望陛下……念在今日之言,善待这方水土,善待这方众生。”
话音落下,殿角那些一直瑟瑟发抖、面如死灰的梁朝旧臣中,有人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力隐忍却依旧破音而出的呜咽。
萧衍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右手:
“击掌为誓罢!三掌定约,天地为证!”
高欢神色肃穆,收敛了笑意,眼中只剩下郑重。他没有任何犹豫,同样抬起右手,沉声应道:
“善!天地共鉴!”
第一掌!
两掌相击,声音清脆,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衍的手臂微微一颤,仿佛被高欢掌中温度灼伤。这一掌,是江南旧时代的君主,亲手承认了新时代的来临。
第二掌!
掌声更为沉闷、厚重。高欢目光锐利,直视萧衍。萧衍努力挺直脊背,以帝王最后的尊严,承接了这一掌。
第三掌!
双掌再次交击,声音反而变得短促、果决。击掌的余音还在殿中萦绕,萧衍的手已缓缓垂下,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随着这三掌流逝殆尽。而高欢的手依然悬停片刻,方才沉稳收回,紧握成拳,仿佛已将整个江南牢牢攥在掌心。
三击掌,定江山!
殿内一片死寂,连呜咽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萧衍腰间那条象征着南朝天授神权、承袭华夏正统的九龙盘螭玉玺绶带。
萧衍摸索着绶带上的玉扣,他想起登基那日,此带加身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想起批阅奏章、指点江山时,这方玉玺压在圣旨上,便是金口玉言,口含天宪。更想起……
他无意识地摩挲到玉玺绶带下方,那方江南国玺。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玉玺左下方一处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崩裂角上。刹那间,尘封十几年的锥心之痛破土而出!
就是这处崩角!
十几年前,他那聪慧仁孝、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萧统,在替他整理御案时,指尖不慎划过这处崩角。
不过月余功夫,正值盛年的太子便突发恶疾,药石罔效,暴毙东宫!
钦天监私下奏报,言此乃玉玺承“天命反噬”,崩角之处暗蕴不祥凶煞之气,触之必遭天谴!
自那以后,这处崩角成了他心底最深的忌讳与恐惧,无人敢提,无人敢碰。
他命巧匠用金箔小心包裹遮掩,却掩不住那道象征萧梁国祚出现裂痕的伤痕。
此刻触摸,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爱子指尖的温度,耳边似乎又响起太子临终前痛苦的呻吟。这是亡国的不祥之兆,更是他萧衍作为父亲,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萧衍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无上佛法,在这一刻都碎成了齑粉。他只是个失去了儿子、又即将失去江山的可怜老人。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萧衍颤抖着解开了那维系了一生的玉玺绶带。
九龙盘螭的带扣松开,沉重的玉玺带着绶带,坠向地面。
高欢身后的亲卫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玉玺落地前稳稳托住,随即高举着,一步步,无比庄重地呈送到高欢面前。
就在高欢伸出手,即将握住那方代表着江南天命与权柄的重器时……
“且慢!”
萧衍突然抬头,双眼死死盯着高欢,猛地按住了国玺。
高欢的手停在半空,并未强行夺取。
殿内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侯景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
高欢在身前,他立刻又变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将。此刻只要高欢一个眼神,他立刻就能让这老和尚血溅五步!
“夏主!”
萧衍声音嘶哑:
“江南托付了!老僧枯骨一具,不足惜!只求,只求夏主答应老僧三件事!”
高欢目如寒潭,扫过萧衍按在玉玺上的枯手,又落回他那双充满绝望与祈求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
“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角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语气不容置疑:
“祸国蠹虫,必诛不赦!除此之外,余者可再议!”
“祸国蠹虫”四字一出口,跪在地上的朱异等人,瞬间面无人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有直接瘫软下去。
萧衍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高欢,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