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2 / 2)
柴进随即叫庄客拿酒来。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庄客端出一盘肉、一盘饼,还温了一壶酒;又有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一并拿了出来。柴进见了,说道:“这些乡下人不懂规矩,教头来到这里,怎么能如此轻慢!快把这些拿进去。先把酒和果盒拿来,马上杀羊,然后好好招待。快去准备!”林冲起身道谢:“大官人不必如此破费,这些已经足够了,实在感激不尽。”柴进说:“别这么说。难得教头来此,怎能怠慢。”庄客不敢违抗命令,先捧出果盒和酒来。柴进站起身,亲自拿起三杯酒。林冲谢过柴进,饮了酒,两个公人也一同喝了。柴进说:“教头请里面稍坐。”柴进随即解下弓袋、箭壶,邀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柴进当下坐在主位,林冲坐在客席,两个公人坐在林冲旁边,大家闲聊着一些闲话,谈论着江湖上的事情。
不知不觉红日西沉,酒食果品、山珍海味都已安排妥当,摆在桌上,放到每个人面前。柴进亲自举杯,敬了三轮酒,然后坐下说道:“先把汤端上来喝。”众人喝了一道汤,又喝了五七杯酒,这时庄客来报告:“教师来了。”柴进说:“请他一起来这里就座相见吧。快搬一张桌子来。”林冲起身一看,只见一位教师走进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胸脯,来到后堂。林冲心想:“庄客称他为教师,想必是大官人的师父。”急忙恭敬地唱喏道:“林冲拜见。”那人却完全不理会,也不回礼。林冲不敢抬头。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说:“这位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现在请你们相见。”林冲听了,对着洪教头就要下拜。洪教头说:“别拜了,起来吧。”却并不躬身回礼。柴进看在眼里,心中很是不悦。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请洪教头入座。洪教头毫不谦让,径直坐到上首的位置。柴进看了,更加不高兴。林冲只好在旁边坐下,两个公人也各自坐好。
洪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为何如此厚待这个配军?”柴进说:“这位可非同一般,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你怎么能轻视他呢?”洪教头说:“大官人就因为喜欢枪棒,那些被发配的军人常常来攀附,都说自己是枪棒教师,来投奔庄上,骗取些酒食钱米。大官人何必这么认真呢。”林冲听了,默不作声。柴进说:“人不可貌相,不要小看他。”洪教头听柴进这么说,心中恼怒,跳起身来说:“我不信他。他要是敢和我比试一棒,我就承认他是真教头。”柴进大笑道:“好啊,好啊。林武师,你意下如何?”林冲说:“小人不敢。”洪教头心里盘算着:“这家伙肯定不会,心里先害怕了。”因此越发想激林冲比试。柴进一方面想看看林冲的本事,另一方面也想让林冲赢了洪教头,灭灭他的威风。柴进说:“先喝酒,等月亮升起来再比试吧。”
当下众人又喝了五七杯酒,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得厅堂如同白昼。柴进起身说道:“二位教头,比试一棒吧。”林冲心里寻思:“这洪教头想必是柴大官人师父,要是我一棒打翻了他,恐怕不太好看。”柴进见林冲犹豫不决,便说:“这位洪教头来这里也没多久,这里又没有对手,林武师不要推辞。我也正想见识一下二位教头的本事。”柴进说这话,是怕林冲顾及他的面子,不肯使出真本事。林冲听柴进这么一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只见洪教头先站起身来,喊道:“来,来,来!和你比试一棒看看。”众人一齐拥出堂后空地。庄客拿来一束杆棒,放在地上。洪教头先脱掉外衣,扎起裙子,拿起一条棒,摆出一个旗鼓的架势,喝道:“来,来,来!”柴进说:“林武师,请比试一棒。”林冲说:“大官人不要见笑。”也在地上拿起一条棒,说道:“师父请指教。”洪教头看着林冲,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林冲拿着棒,使出山东大擂的招式,朝着洪教头打去。洪教头把棒在地上一鞭,迎上来抢攻林冲。两位教师在月光下的空地上交手,场面十分精彩。这山东大擂的招式究竟如何呢?但见:
山东大擂的招式,河北夹枪的功夫。大擂棒如同从鳅鱼穴中喷出来,夹枪棒好似从巨蟒窠里拔出来。大擂棒像连根拔起怪异的大树,夹枪棒如遍地卷起枯萎的藤蔓。两人如同两条在海内争抢明珠的龙,又似一对在岩前争夺食物的虎。
两个教头在月光照耀的空地上交手,打了四五回合,只见林冲突然跳到圈子外,叫道:“稍作休息!”柴进问道:“教头为何不使出真本事?”林冲说:“小人输了。”柴进说:“还没见二位分出胜负,怎么就说输了?”林冲说:“小人多了这副枷锁,所以权当输了。”柴进说:“是我一时疏忽了。”大笑着说:“这好办。”便叫庄客取来十两银子,立刻送到。柴进对押解林冲的两个公人说:“我斗胆相烦二位,暂且把林教头的枷锁打开,明日牢城营里若有什么事务,都包在我身上。这十两白银送给二位。”董超、薛霸见柴进气宇轩昂,不敢违抗,还能落个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也不怕林冲跑了。薛霸随即把林冲的护身枷打开了。柴进十分高兴,说道:“现在二位教师再比试一棒。”
洪教头见林冲刚才的棒法似乎有些退缩,心里便越发轻视他,提起棒正要使出狠招。柴进喊道:“且慢。”接着让庄客取出一锭银子,重二十五两,不一会儿,银子便摆在了众人面前。柴进说道:“二位教头比试,与平常不同,这锭银子就当作彩头。谁要是赢了,这银子就归谁。”柴进心里一心想让林冲使出真本事,故意把银子丢在地上。洪教头既对林冲的到来深感不满,又想争夺这一大锭银子,还怕输了面子,于是用尽心思,摆了个旗鼓的架势,摆出一个招式,叫做“把火烧天势”。林冲心想:“柴大官人一心希望我赢他。”于是也横着棒,摆出一个架势,使出一个招式,叫做“拨草寻蛇势”。洪教头大喝一声:“来,来,来!”便挥动棒朝着林冲头顶劈了下来。林冲往后退了一步,洪教头趁势赶上前一步,提起棒又狠狠地劈了下来。林冲见他脚步已经乱了,便将棒从地上猛地一挑,洪教头猝不及防,就在这一挑的瞬间,林冲借着转身的力道,那棒直接扫在了洪教头的小腿骨上,洪教头手中的棒脱手而出,“扑”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柴进十分高兴,连忙让人快拿酒来庆贺。众人见状,一齐大笑起来。洪教头哪里还能挣扎着起身?众庄客一边笑着,一边把他扶了起来。洪教头满脸羞愧,灰溜溜地往庄外走去。
柴进拉着林冲的手,再次回到后堂饮酒,还让人把那锭银子拿来送给林冲。林冲哪里肯接受,推脱了好一会儿,实在推辞不过,才收下了银子。柴进把林冲留在庄上一连住了好几天,每天都用好酒好菜招待他。又过了五七天,两个公人催促着要启程。柴进又摆了宴席为他们送行,还写了两封信,嘱咐林冲道:“沧州大尹和我交情不错,牢城管营、差拨也和我关系深厚,你拿着这两封信去见他们,他们一定会关照你。”柴进又拿出一锭二十五两的大银送给林冲,另外给了两个公人五两银子。众人吃了一夜酒。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柴进叫庄客挑着三个人的行李,林冲依旧戴上枷锁,辞别柴进后便上路了。柴进把他们送出庄门,分别时说道:“过些日子我会派人给教头送冬衣来。”林冲感激地说:“大官人如此关照,我该如何报答。”两个公人也向柴进道谢,三人便朝着沧州方向赶路。
中午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沧州城里。沧州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也有热闹的六街三市。他们径直来到州衙,交了公文,林冲当场被带到州官大尹面前拜见。大尹收下林冲,押了回文,随后下令将林冲送往牢城营。两个公人领了回文,告辞后便回东京去了,暂且不提。只说林冲被送到牢城营,看这牢城营:
牢城营门高筑,墙壁坚固,地势开阔,护城河又深又宽。天王堂旁边,两行垂柳绿意盎然,如烟似雾;点视厅前,一簇高大的松树郁郁葱葱,一片浓绿。在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坚毅刚强之人;进进出出的,无一不是勇猛无畏之辈。这里埋藏着如同聂政、荆轲般的义士,深藏着像专诸、豫让那样的豪杰。
沧州牢城营接收了林冲,把他安排在单身房里,等候点名查看。这时,有一些同样的罪人都来看望他,对林冲说:“这里的管营、差拨极其坑人,就想着讹诈别人的钱财。要是有人送人情钱物给他们,他们就会对你好;要是没钱,就把你扔到土牢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是得了人情,刚进来就不会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你有病,把棒刑暂时寄下;要是没有人情,这一百棒能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林冲问道:“各位兄长如此指教,那要是想送钱,该给他们多少呢?”众人说:“要是想把事情办好,给管营五两银子,给差拨也得五两银子,这样就非常好了。”正说着,只见差拨走了过来,问道:“哪个是新来的配军?”林冲听到问话,上前答应道:“小人便是。”那差拨见他没有拿出钱来,立刻变了脸色,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到我怎么不下拜,只作个揖?你这家伙在东京肯定干了坏事,见到我还这么傲慢。我看你这贼配军一脸穷相,一辈子也发不了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固囚徒,你这把贼骨头落到我手里,我要让你粉身碎骨,一会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林冲被骂得晕头转向,哪里敢抬头回应。众人见差拨骂人,各自散去了。
等差拨骂够了,林冲这才拿出五两银子,陪着笑脸说道:“差拨哥哥,这是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您别嫌弃。”差拨看了看银子,问道:“你给我和管营的都在这里面了?”林冲说:“这只是给差拨哥哥您的。另外还有十两银子,麻烦差拨哥哥转交给管营。”差拨见了银子,看着林冲笑着说:“林教头,我也听说过你的大名,你确实是个好汉,想必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眼下暂时受苦,日后必定会飞黄腾达。就凭你的大名和这副仪表,绝不是平凡之人,以后肯定能做大官。”林冲笑着说:“全靠差拨哥哥照顾。”差拨又拿出柴大官人的书信,说道:“麻烦老哥把这两封信送一下。”差拨说:“既然有柴大官人的书信,还烦恼什么!这一封信就值一锭金子。我马上给你送信,一会儿管营来点你,要打你一百杀威棒时,你就说你一路上生病还没好。我会帮你应付,好瞒过其他人的眼睛。”林冲说:“多谢指教。”差拨拿了银子和书信,离开单身房走了。林冲叹了口气说:“都说有钱能通神,这话一点不假。真的有这样的难处啊。”原来差拨私吞了五两银子,只拿着五两银子和书信去见管营,详细地说:“林冲是个好汉,柴大官人有书信推荐他,书信在此呈上。他是被高太尉陷害,才被发配到这里,也没犯什么大罪。”管营说:“既然是柴大官人有书信,一定要照顾他。”于是让人把林冲叫来见他。
且说林冲正在单身房里烦闷地坐着,只见牌头叫道:“管营在厅上叫新来的罪人林冲去点名查看。”林冲听到呼唤,来到厅前。管营说:“你是新到的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规矩,新发配来的军犯,必须吃一百杀威棒。左右,把他按倒。”林冲求情道:“小人在路上感染了风寒,还没痊愈,请求暂时不打这顿棒。”差拨也在一旁说:“这人确实有病在身,还请管营怜悯宽恕。”管营说:“如果这人真的有病,暂且寄下棒刑,等病好了再打。”差拨又说:“现在天王堂看守的人任期快满了,可以让林冲去接替他。”管营就在厅上押了公文,差拨带着林冲,到单身房取了行李,前往天王堂交接。差拨对林冲说:“林教头,我可是尽力照顾你了。让你看守天王堂,这可是营里最省力的差事,早晚只要烧香扫地就行了。你看看其他囚徒,从早干到晚,还得不到饶恕。还有些没人情的,被派到土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冲说:“多谢哥哥照顾。”又拿出三两银子给差拨,说:“麻烦哥哥再帮个忙,把我脖子上的枷锁打开就更好了。”差拨接过银子,说:“包在我身上。”连忙去禀报管营,把林冲的枷锁也打开了。林冲从此在天王堂内安排了食宿的地方,每天只是烧香扫地,不知不觉,四五十天就过去了。管营、差拨收了贿赂,时间长了和林冲熟悉起来,便由着他自由自在,也不来拘管他。柴大官人又派人送来了冬衣和一些物品。牢营里的其他囚徒,也得到了林冲的救济。
话不多说。转眼间冬天快要到了,有一天,林冲在巳牌时分偶然走出营前闲逛,正走着,只听到背后有人喊道:“林教头,你怎么在这里?”林冲回头一看,见到那人,这一遇可就有了后文:林冲在火烟堆里,险些断送了性命;在风雪途中,几次差点被伤害。这一番遭遇,直接使得宛子城中屯集兵马,梁山泊上竖起旌旗。到底林冲见到的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