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小茶(上)(2 / 2)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别人的目光动摇,你将来会站得更高,无论是谁看待你的目光都不会再重要了,哪怕是你的父亲。”元韫浓说。
看着元凌云略显凝滞的表情,元韫浓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
元韫浓偏过脸,“我知道你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他很痛苦,你也很痛苦。但我希望你不要责怪他,因为你还有来日,他已经没有了。”
事实上元凌云还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语,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总把我看作悲悯他的神女,又或者是把我看成恶鬼。史书上会写下我的名字,但后人又会如何评说呢?”元韫浓看起来只是在思索,在好奇。
她笑了笑,“他把我当成观音。”
元凌云觉得母亲的确像是观音,衣裳在她身上,似纱非纱,似绸非绸,像是月光一样。
母亲在那里,只会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但元韫浓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每次都死得太早了,我总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的。”
元韫浓如同叹息般,轻柔地伸手拂过元凌云的脸颊,“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呢?”
她垂目,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小茶,你能告诉我吗?”她问道。
元凌云呆滞地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许她应该描绘画像中的女子,又或者应该表达自己无数次幻想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她却喉咙发紧,脑中一片空白。
元凌云悲哀地发现,除了一些模糊的传闻,她对真实的母亲几乎一无所知。
她望着沁凉晨光下母亲那无比清晰却仿佛隐含着悲伤的脸庞。
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晨光在晃动,母亲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被涟漪搅乱,一点点消散。
元凌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窗外夜色正浓,死寂一片。
“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始终回荡着。
元凌云想要了解母亲,她想要知道这个赐予她生命的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宫中人总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于是她跑去问了湖舟表舅。
她听说慕湖舟喜欢喝点寡淡无盐的野菌汤,所以特意叫御膳房做了,拎着食盒去找的慕湖舟。
慕湖舟看向元凌云,又看了看野菌汤,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元凌云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沉默以对,他才伸手,慢慢端起那碗汤,却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
湖舟表舅人虽然很温和,但每次事关母亲,总会变得沉默。
“你的母亲……”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命短,却是个很敞亮的人。”
慕湖舟道:“她想要什么,都会去说,都会去做。姑父和姑母,都很疼爱她。”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没有什么油花的汤面,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年北凉乱京,浓浓恰好也跑进了郊外的一座破庙里,碰上了我。”
元凌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她身体弱,在破庙里那几日并不好过。我那时候,只能采来一些野菌和野菜煮成汤给她喝。”慕湖舟的叙述很平淡,但却带有怜惜。
他笑了一声:“纵使先前后来,吃过无数珍馐美味,但是再也难找回当年连油盐都没有的一碗野菌汤的味道了。”
元凌云问道:“我听闻,当年母亲和表舅一块去过靖州赈灾。”
“是。”慕湖舟点头,“她古灵精怪的,那时候能耍得靖州州牧团团转。”
他说着,仿佛就回忆起来了什么,兀自笑了一声。
“我和她,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若是没有她,怕是那一回也没有那么轻易。她帮了我良多,我很感激她。”慕湖舟道。
慕湖舟看向元凌云,“凌云,你不该问我的。恰恰相反,实际上我并不了解浓浓。”
他和元韫浓,实际上是两种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他们才会分开。
“而我很后悔,我还不够了解她。可是到了现在,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慕湖舟阖上了双眸。
元凌云心底酸涩,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道:“多谢表舅。”
元凌云向慕湖舟告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慕湖舟的府邸。
离开之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金光灿烂的门匾。
她曾听说,母亲和湖舟表舅曾经定下过婚约,只是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实现。
有人说是母亲始乱终弃,有人说是蠹帝出尔反尔,有人说是表舅最终放弃,也有人说是父亲横刀夺爱。
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她想,被困在原地的也远不止父亲一人。
元凌云决定去问问水妃表姨。
元凌云去见慕水妃的时候,沈川也在。
桌面上摆满了书画和物件,元凌云一眼就能认出,这些都是母亲的遗物。
因为那些书画,很显然跟父亲书房里的那些出自于一人。
慕水妃和沈川的眼睛都还有些泛红,见了元凌云来,慕水妃连忙起身迎过来。
“凌云怎么来了?今日不上课吗?”慕水妃问。
她的身后,沈川收拾起桌上的那些东西。
元凌云总觉得沈川和慕水妃时常会面,会在一起思念母亲,甚至抱头痛哭。
慕水妃看见元凌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红了眼眶,“我刚做了一些透花糍,凌云想吃吗?”
“表姨,沈叔……”元凌云不自觉也红了眼圈。
慕水妃看着眼前这个与元韫浓眉眼酷似,却早熟沉默得令人心疼的孩子,拉着元凌云坐下,“怎么了?是不是父皇对你不好?”
“我去劝劝陛下。”沈川起身。
“不是的。”元凌云摇了摇头,她问得直接且笨拙,“我只是想知道,母亲平时喜欢些什么?又讨厌些什么?”
慕水妃顿了顿,“凌云问这些做什么?”
元凌云诚恳道:“我想要知道,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韫浓啊……她喜欢的东西很多,讨厌的也很多。”慕水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回忆的温度,“熬得浓浓的杏仁酪,放一点点桂花蜜的清风饭,还有……我做的透花糍。”
慕水妃的眼神变得柔和,“她喜欢听雨声,夏天的雷雨,会让人把窗子打开,自个儿坐在窗边喝茶看书。下了雪,屋里子就会把炭火烧得很旺,然后在打开的窗边睡觉,也不觉得冷。”
沈川顿了顿,“应怜从来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总叫人替她操心。”
“是啊。”慕水妃附和着,“她本就只是个任性的女孩子呢,她还很年轻……凌云,你的母亲虽然自小体弱,但却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沈川的语气带着怀念,“她会弹琴,会烹茶,也会丹青书法,会对弈竞猜。啊,应怜马术也不赖。当年京华城里的贵女,人人都艳羡她。”
慕水妃闻言笑起来,“是,她会的很多。”
然后她便哽咽了一下,用力握着元凌云的手,“她是真的……很鲜活,令仪因为她很快活过……”
裴令仪如今的冰冷,凤仪宫如今的死寂,让元凌云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快活过”的父皇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不要怪你父皇,凌云。”慕水妃像是再也控制不住,眼眶湿润了,“当年的事情,各有难处。”
沈川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倘若他待你不好,尽管逃到这里来,水妃这,我那里,都可以。”
他拍了拍元凌云的肩膀,“我们会是你的后盾。”
“是。”慕水妃拭去眼角的泪水,重新展开笑颜。
她无比郑重地对元凌云说道:“你是韫浓唯一的孩子,唯一的血脉。你要记住,你是她的孩子,我们也是你的亲人。”
慕水妃轻轻抱住元凌云,“你永远会有退路的,凌云。令仪或许无法再做到了,但是我们会替韫浓,替令仪来爱护你。”
“就像当年站在应怜身后一样,我们会站在你的身后。”沈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