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背后的推手(1 / 2)
八月七日·正午时分·未央宫·书房
刘璟一身轻便的常服,正伏在堆满文牍的紫檀木大案前,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正在仔细审阅苏绰呈上的关于进一步完善科举制度的细则条陈,其中“糊名”之法的提议,让他颇为赞赏,这能极大遏制阅卷时的门户之见与请托之风,确是保证公平的良策。他正提笔准备批注,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内侍压低的通报声:“大王,王妃娘娘驾到。”
刘璟抬起头,便看见妻子尔朱英娥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发髻只简单簪了几朵珠花,显得温婉素净。她亲自端着一个剔红漆盘,盘中是一只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瓷炖盅,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夫君,日头正毒,政务虽忙,也需顾惜身体。妾身让膳房炖了清热润肺的莲藕老鸭汤,最是解暑降燥,你趁热喝一些吧?”尔朱英娥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多年夫妻间特有的熟稔与关切。
刘璟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转,心中便已了然。夫妻相伴多年,尔朱英娥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年,自从长子刘英降生后,她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抚育幼子、教导功课上,对自己这个丈夫的日常起居虽也照料,但像这般特意在午间政务繁忙时亲自炖汤送来的情形,已是许久未见了。联想到昨日自己刚应允了明年南征时带上已渐成少年的刘英历练,妻子此刻的殷勤,目的不言而喻——在她看来,这是自己在有意栽培、稳固嫡长子的世子地位。她这是来表达谢意,更是来寻求更确切的承诺与心安。
刘璟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妻子这份母性护犊之心的理解,也有一丝因这份心思太过直白而生的微涩。但他面上不显,放下手中的笔,露出温和的笑意:“英娥怎么得空过来了?暑热难当,这些事让宫人来做便是。”
尔朱英娥将炖盅轻轻放在案几一角,用银匙搅动了一下汤水,热气升腾,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微微低头,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柔顺和不易察觉的忐忑:“主要是……英儿昨日从西市回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说父王允了他明年随军南下,见识军阵,磨砺心志。夫君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还能如此记挂、栽培英儿,妾身心中……实在是欢喜。”她抬起眼,目光期盼地望向刘璟,想从丈夫脸上捕捉到更多肯定的信号。
刘璟接过她递来的汤碗,瓷壁温润。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味清甜醇厚,火候恰到好处。他放下碗,看着妻子,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英娥,你是我刘璟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汉王宫的女主人。英儿是你我嫡长子,这一点,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永远不会改变。”
这句话,虽然没有更华丽的许诺,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尔朱英娥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涌上心头,眉眼间的笑意变得真切而灿烂。“有夫君这句话,妾身便放心了。”她轻声应道,仿佛多年来缠绕心头的某种隐忧,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在她看来,只要刘英的地位稳固,她们母子的未来便稳如泰山。
然而,刘璟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叹息。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共度患难、曾几何时眼中只有彼此的发妻,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如此敏感、多虑,甚至有些……现实。曾经的尔朱英娥,爽朗大气,与他并肩面对风雨,感情纯粹而炽烈。如今,这份纯粹似乎掺杂了太多对儿子未来的筹谋,对后宫地位的计较。
这变化的根源,他并不清楚,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那个不时入宫的“好妹妹”——尔朱玉容。
尔朱玉容是谁呢?
此女的经历也颇有些传奇。当年被其父尔朱荣作为政治筹码,许配给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元子攸设计诛杀尔朱荣后,她尚未被处置,便被反攻回来的尔朱兆卷入了更大的混乱。尔朱兆对这个妹妹并不上心,后来宇文泰入主洛阳,建立北周,她不知怎地又成了宇文泰的妃嫔之一。北周覆灭,汉国定鼎中原,她便如同无根浮萍,转头来到关中,以投奔“汉王妃姐姐”的名义,住进了离王宫最近的一处华丽宅邸。
这尔朱玉容性情与其姐截然不同,刚愎乖戾,善妒多疑。她似乎将自己半生坎坷、身若飘萍的不幸,全都归咎于命运和旁人,尤其是对比她“幸运”的姐姐尔朱英娥,嫉妒几乎不加掩饰。
她时常借着入宫陪伴姐姐的机会,在尔朱英娥耳边灌输一些“男人靠不住,尤其是手握大权的男人”、“唯有儿子才是女人终身的依靠”、“大王身边美人越来越多,姐姐要早做打算”之类的言语。
起初,尔朱英娥并不在意,甚至还会反驳妹妹。但时间一长,尤其是刘英出生后,刘璟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加上后来陆续纳了元妃、明妃、吕良悌等几位侧室,并各有子嗣。耳根子本就不算太硬的尔朱英娥,在妹妹日复一日的“提醒”和自身处境变化的影响下,慢慢地,竟也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
对丈夫的信任悄然裂开缝隙,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不安和对儿子未来近乎偏执的关切。她对刘璟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掺杂了怨怼与算计,将满腔原本属于夫妻的爱意,几乎全部转移、倾注到了儿子刘英身上。
此刻,见刘璟心情似乎不错,汤也喝了,承诺也给了,尔朱英娥心中那点因妹妹反复恳求而生的为难,又浮了上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夫君,还有一事……妾身这些年,心思多在英儿身上,对夫君的起居多有疏漏。元妃妹妹要照料昇儿,明妃妹妹要照顾幼女,吕良悌也忙……妾身想着,夫君身边总需个更贴心细致的人照料。妾身的妹妹玉容,她……她如今孤身一人,无所依靠,性情模样也都是好的。妾身恳请夫君,能否……能否也将玉容收入宫中?一来全了她对夫君的仰慕之心,二来,她也能替妾身更好地服侍夫君……”这番话她说得有些磕绊,脸上也微微发热,这实在不是她的本心,更多是受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
刘璟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对尔朱玉容了解不多,印象也谈不上好。他整日思虑的是天下大势、军政要务、百姓生计,哪有闲心去在意一个小姨子?
更何况,汉王宫的后院,元妃、明妃、吕良悌之外,尚有出身独孤氏、萧梁宗室(独孤般若、萧妙泓、萧妙芷)等几位身份特殊、有待妥善安置的女子,这已让他颇感平衡之难,岂会再轻易纳人,尤其是再纳一个对他毫无意义的尔朱玉容?
他放下汤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拒:“英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眼下政务实在繁忙,二次科举在即,南征筹备千头万绪,年底我还要亲赴中原各州巡视,查看新政推行与民生恢复情况。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情。玉容妹妹既已安顿下来,衣食无忧,你多关照些便是。入宫之事,暂且不提了。”他给了一个合情合理,且冠冕堂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