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 / 2）

但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今朝，他竟是会抵牾父亲的权威与地位。

裴峦能够切身地觉知到，父亲和母亲，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裴峦再次深吸了一口寒气，卯足了劲，对他说道：“父亲，我情愿憎恶自己，而非憎恶您。”

少年的话辞，诚挚而剀切，在裴季容的肺腑之中，砸出了一道豁深的裂口，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裴峦，须臾，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绪，他觉得自己一直是能够掌控裴峦的，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只能感受到一种显著的失控。

——裴峦不再听他的话了。

——裴峦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了。

——裴峦懂得反抗他了。

裴季容不知道这种失控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好，还是坏，他不知道。

今时今刻，他仅能循照着一种成为父亲的本能，来训话，他厉声斥道：“你若是真的这般做，你可有考虑过世人对你的看法和眼光？”

裴季容指着墙隅处的箭漏道：“还有，你为这一场春闱，筹备了整整十年，十年寒窗苦读，你却在第十年弃了一切，你将一无所获！且外，你不过是别旁人要迟钝些，但还是有念书的实力与底蕴在的，春闱落榜，还有秋闱，你还能考明年的、大后年的，一直考，总归能够考上的，只消你能入仕，你的人生，亦是将会变得全然不一样。关中书院有一些塾师，觉得你还能搏一搏，我可以将他们延请过来，每夜给你补上一两个时辰的经义课……”

吴氏劝和道：“儿啊，你就听一听你父亲的话罢，看看你父亲，为了的你的事，两鬓生霜，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不少。”

裴峦的肩胛骨，高高地耸动起来，复又塌落下去，仿佛内心之中，正在历经一场堪比拉锯战一般的巨大挣扎。

晌久，他擡起眸，道：“可是……”

可是……他唯一在乎的，完全不是世人的眼光和非议，更非关中书院那些塾师的评判。

他唯一在乎的，只不过是裴季容与吴氏的想法罢了。

甫思及此，裴峦行至吴氏近前，牵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常年干针线活，手上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手腹处的皮肤，亦是没有寻常的闺阁夫人那般柔腻细致。

裴峦道：“生我育我的人，春日为我绣缝春衫、冬日绣缝裘衣的人，是母亲，”他望向了裴季容，“为我搭建这般一座书屋的人，让我发现自己真正所热爱的的人，让我能够有枝可依的人，是父亲。”

此话一落，裴季容与吴氏闻罢，蓦然一怔。

裴峦逐渐热了眸眶，眸底氤氲着一团濡湿黏腻的水汽，有一种潮湿的情绪，正在逐渐从眼眶里喷薄出来，但被他极力地克制住。

裴峦一直在隐抑着自己的思绪，鼻子一翕一动，有一种坦荡的口吻在叙话：“我所能拥有一切的，我所历经的一切，其实都是父亲和母亲所赐予的。”

所以——

裴峦深深望定裴季容和吴氏：“父亲，母亲，你们的感受，你们的想法，你们同意与否，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一直很想，得到你们的同意。”

裴峦默了一会儿，竭力不让眸眶当中的湿漉思绪，喷薄出来，晌久，他继续道：“可以不用支持，或是鼓励，只消你们能够同意我做这样的事，就行了。”

平心而论，裴峦道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吴氏是很动容，甚至是，她觉得，只要能让裴峦开心，让他活得自在，在哪个本行某差事，都无所谓。

但裴季容显然仍旧没有被说服，他怒声道：“漂亮话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但你也太过天真了，你去当了陶匠，是打算置我们于何处？你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看法，可我们还很在意，我们还要颜面！——”

吴氏忙上前，哽咽地劝阻道：“老爷，莫要再说了，峦哥儿他，目下心绪应当是很乱的，你且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罢……”

吴氏啜泣道：“万一峦哥儿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再次离府出走的话，那可当如何是好，我不想再逼他了，否则，他可能会做甚么傻事了……”

裴季容闻言，冷哂一声，震袖转身：“行，那我不教诲儿子了，我现在松手，不管了，不再逼他做什么，也不会刻意将他捆在书屋里，免得他离府出走，或是干一些教人发指的傻事。”

裴季容言讫，便是重新回至上首座处，冷声吩咐侍婢泡茶。

裴峦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父亲，我不会再轻易离府出走，更不会做什么傻事。”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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