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2 / 2)
宋枕玉望着漏窗之外的暴雨,雨丝如注,豆大的雨势,徐缓地叩击于檐角之间,声如蚕食桑叶,食击深潭,丝毫没有缓和的势头,远空之处仍旧酝酿着一重巨大的雨意,廊庑之下所悬挂着的那一排灯笼,漂泊在滂沱的风雨之中,像是沉浮于深海上下的独孤扁舟,衬出了一种脆弱且无助的失意况味。
宋枕玉视线徐缓地收了回去,眼神的落点,重新聚焦于朱氏身上。
卧躺于床榻之上的女子,面上血色尽然失去,身体逐渐发冷。
陈嬷嬷的啼哭声、女眷的嚎哭声,凌乱地搅织在了一起,幽幽地响彻于耳屏。
宋枕玉被吵得耳鼓有一些泛疼,她遽地对屋中女眷道:“安静!——”
陈嬷嬷、银朱和水舟俱是受了一番不轻的震慑,当下便是止住了哭意。
宋枕玉转眸对门帘之外徘徊辗转的人影道:“裴二少爷,你进来一遭。”
裴崇原本是在焦灼地等待母亲生产,当下只听屋中传了一声传唤。
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面上呈现出一片不可置信之色。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柴溪率先行了出来,嘱告他说道:“玉娘唤你进去。”
宋枕玉让他去产房?
裴崇的面上,骤地掀起了一片赪红之意,他本是负手在背的仪姿,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他的掌心腹地悄然渗出了一丝冷汗。
裴崇拿眼看了一下母亲行生产之事的产屋,面上俱是一片踯躅之色,他拒绝道:“里头乃是母亲的产房,我一个男子进去,绝对是不大合适的……”
柴溪懒得听这位裴二少爷逼逼叨叨,当下直截了当地揪住他整个人的后衣领,拽曳着他,一路拖入寝屋之中。
柴溪对宋枕玉说道:“主子容禀,我将人给带过来了。”
宋枕玉看向了面容充血的裴崇,她将他带至朱氏的床榻跟前,凝声对她道:“二夫人,我且将崇哥儿带了过来,你看看他。“
裴崇看到了晕厥不醒的母亲,面上一片煞白之色,眼眶皆是慢慢熬红了,他尝试性地抓着母亲的手,却是发现,母亲的手,是出乎寻常的凉冽,原有的体温,正在逐渐褪散而去。
裴崇觳觫一滞,紧紧地攥握住了母亲的手,转眸凝向宋枕玉:“宋娘子,我母亲、母亲她怎的了?“
宋枕玉淡声道:“我们唤不醒她,在二房当中,唯一能主事的人,只剩下你了,你尝试唤醒二夫人,让她的神识保持清醒,否则,孩子是无法被推出来的。”
裴崇听罢,大惊失色,哪怕宋枕玉没有明说,但他也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性。
裴崇便是攥握住了朱氏清癯的手,跪坐在她的床榻前,把母亲的手抵在面前,低低地絮语着,一直在极力地唤着她。
裴崇不停地说着话,说了很多很多事,将朱氏从小教养他长大的所有事,细致地逐一道来。
许是裴崇说得太过于情真意切,原本陷入晕厥的朱氏,纤薄的眼皮动了一动,濡湿的额庭之下,一双沉重的眼眸,徐缓地睁了开来,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但看到裴崇之后,她的视线逐渐凝聚了起来,容色也渐渐有了神采。
“崇哥儿?……“
朱氏的面容上,逐渐添了一丝生气,她本是意欲揪扯住裴崇的袖裾,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但她的手腕却是显得有气无力,俨如断了线的一个纸鸢,堪堪伸至了一半,复又无力地垂了下去,重重地跌撞在了床榻上,砸出了一阵闷响。
“母亲!——”裴崇的心绪骤地沉了一沉,用更深的力道,攥握住了朱氏的手。
见着朱氏蓦然醒神了来,宋枕玉原是略微绷紧的心神,隐隐约约地,松弛了些许,她一手支撑在床榻之上,一手攥紧了朱氏的枕褥,用静定的口吻说道:“二夫人,支撑住,使一些气力,使劲朝前推!——“
朱氏的额庭之上,俱是覆落下了一片凉冽且濡湿的汗渍,悉身仿佛浸泡于一片郁热的滚水之中,她身体的气力,原本是一缕一缕地抽丝殆尽,但在她昏晦的视野当中,她渐然看到了裴崇。
裴崇是从她身上跌坠下来的一块亲骨肉,是她的命,她不能离开裴崇。
朱氏的视线静缓地垂落了下来,一错不错地望向了自己的肚腹。
她感受到了一种生命,正在从她身体之中孕育并诞生。
宋枕玉的声音,飘渺,仿佛从云端之中传了过来。
她说:“二夫人,用些劲道,婴孩就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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