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第81章
许是有了目标的缘故,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快。
然与陆尚他们恰恰相反的,却是尚在松溪郡府城的众人,尤其是姜婉宁,自到了生产的最后半月,简直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婉婉,可醒了?大夫已等在院里了,咱们切切脉吧。”这已经是姜母在门口轻唤的第三遍,若非每次里面都会出现声音回应,她只怕早就破门闯了进去。
眼看进了五月,姜婉宁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重,明明昨日还能顺顺利利下床,到院子各处闲逛散步的,可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她就累得连床铺都下不来了。
姜母和陆奶奶等了她一上午都没见着人,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带着大夫来了她的卧房,进去一看,才知姜婉宁凭着自己的力气根本翻不过身,自然也就做不到起床下床了。
也是自这天起,姜母每天晚上都要照顾她睡下才离开,第二天更是早早来叫门,待得了姜婉宁应允后,再进去扶她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个七八天,到了今日,姜母惯例过来询问,哪知姜婉宁只说她醒了,却不肯姜母进去。
姜母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事,可不管她再怎么追问,姜婉宁就不肯答话了,问急了就说自己还困着,不光不许姜母进,其余人也是不许的。
偏生姜母听她声音还算正常,屋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声音,又不好擅自闯进去,只能每隔半个时辰来问一回,知道女儿始终醒着才好。
就这样,姜母来来回回问了足有六遍,最后一次时终是忍不住了,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婉婉,娘亲要进去了,我不叫大夫和丫鬟婆子们进去,就我一个人,我可进去了——”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姜母一抿唇,终究还是推门进了去。
她绕过屋里的屏风,却见床上的人背对她躺着,她才看见这幕就是一阵大惊失色,脚下快跑两步,赶忙到了床边。
无他,只因最近这两月里,姜婉宁是没法儿侧躺着睡觉的,她的肚子比之旁人算不得太大,可毕竟是怀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在肚中的重量总是叫人很难受,平躺着会压迫腰腹,这已经很难挨了,但若是侧过身来,最多一刻钟就会坠得整个身子都麻了。
姜母每日照顾她入睡都是平躺着的,还会在腰下垫好几个枕头,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叫她安心睡上两个时辰,碰上孩子乖巧,一觉睡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
姜母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把自己从软枕上折腾下来,又翻了个身子的。
她来不及细想,只一手把在姜婉宁肩上,另一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着腰背,嘴上还要问着:“婉婉怎侧过来躺着了?身子可有不舒坦?娘给你把大夫喊来看一看可好?”
任凭姜母问多少局,姜婉宁还是一概不应。
最终姜母强硬地将她拧过来,起身本想将她拽回软枕上的,哪知刚一跟她照面,就见姜婉宁无声淌着泪,惊得她顿时忘了所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姜母缓缓坐了回去。
她没有再强求姜婉宁如何,只叫她缓缓躺平,又在她腰下塞了一个枕头,看她自己捏着腰侧,复将双手按回去,缓缓按揉着,借此缓解腰间的酸胀痛楚。
姜母柔声问:“婉婉怎么哭了,哪里委屈了,跟娘说说可好?”
“……”姜婉宁忽然闭上眼睛,任凭又一行清泪从眼尾滑过。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早知道我就不叫他去了。”也不知她是哭了多久,明明眼眶红得高高肿起,说话的强调却没有一丝起伏,跟往常没有半点异样,难怪姜母没听出她落泪来。
姜母心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一瞬间就明白了意思,对于她这话却是不好应和。
对于陆尚离家赶考这事,其实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不可中和的矛盾。
若以前程来看,他入京赶考自是无可厚非,便是当初他提出弃考,也是姜婉宁头一个反对的,便是后头的一切劝阻和准备,也尽是她自己做的。
可若是当从情感上讲,科考什么时候不行,怎就非得挑妻子生产的时候呢?
姜婉宁正是情绪敏感多变的时候,或许她说这话也只是一时抱怨,但谁也摸不准,这份抱怨会持续多久,最后又会不会变成委屈和怨怼。
毕竟是小夫妻俩的事,她怎么说都是对的。
而姜母作为岳母的,若是应和就难免添了几分挑拨之嫌。
但叫她眼睁睁看着姜婉宁难过落泪,又是不免心疼,几次张口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生硬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不说他了……婉婉昨晚可睡好了?孩子有闹你吗?”
姜婉宁抽噎两声,慢吞吞摇了头:“睡好了,孩子也没有闹,宝宝很乖,一直都是乖的。”
“那怎么——”姜母有些不明白了,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却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孩子又没有惹娘亲心烦,姜婉宁如何也不该情绪波动这样大,看她那模样少说是哭了一个时辰,自己独忍委屈呢。
姜婉宁闭上嘴,想到今晨发生的一切,更是难堪地合上双眼。
——姜母猜的没错,就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她一下子情绪崩溃,甚至说出怪罪陆尚离去的话来。
今晨姜婉宁醒得比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离姜母过来帮她起床还有小半个时辰。
可她实在口渴的难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压了一晚,着急去如厕,就想自己撑着床起来。
哪成想她折腾了许久许久,也只是把自己摔下了软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痉挛叫她直接痛呼出声,指甲瞬间掐进肉里,发丝狼狈地贴在她面上。
一动未动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软,这么折腾一回,她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就在姜婉宁狼狈躺在床上喘息之时,却听门口传来了姜母的问询声,她不愿叫母亲见到自己这般姿态,便以自己还没睡够拒绝了。
可听着母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后面她又一点点躺正了身子,小心给自己梳理了鬓角的碎发,等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干,中途几度落泪,偏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引任何人进来。
就是在这样的不堪中,姜婉宁忽然想到——
若是陆尚没走就好了。
若是陆尚还在家,定是会整晚整晚的陪着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涩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担心一觉起来全身麻木,也不用担心躺在床上起不来……
姜母也提过陪姜婉宁一起睡,可她毕竟年纪不小了,头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从前,若是真答应了,只怕她也要跟着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于是姜婉宁只能拒绝,试图自己将最后半月挨过去。
但不经历这么一遭,是真不知道,原来短短二三十日,能过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难挨。
姜母见她许久不语,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她摸着姜婉宁的衣衫有些湿了,跟她轻声说了一句,便去旁侧的柜子里翻了新的里衣来。
她的力气不大,单凭她一人扶姜婉宁起来还是有些难的。
但姜母什么都没说,只管替她周全,等换了新里衣,又披上了外裳,连着床上的被褥都工整叠了起来,带她去了桌边坐下。
光是忙完这些,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姜婉宁倒是没有费力,反是姜母气喘吁吁了好久。
但她还是要顾着:“那娘给你把大夫喊进来了?”
这一回,姜婉宁总算没有拒绝。
伴着姜母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直守在门口的大夫全进到房间里,管给姜婉宁把脉的大夫姓田,四五十岁的模样,最擅给妇人看诊,待他把过脉后,摸了摸自己不长的胡子,说道:“夫人胎象尚稳,只情绪起伏过大了些。”
“依老夫看来,夫人临盆的时日最迟再有半月,到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赶得急,再早上个几天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大夫的这番话,姜婉宁和姜母倒没觉不好。
姜婉宁的身孕已有九个多月,民间虽有十月怀胎的说法,但到了九个半月后,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无碍。
反正不管再怎么晚,都不可能等到陆尚回来,姜婉宁便想着,还不如早早生产了,也好卸下这幅笨重的身躯。
田大夫随后又给开了两幅助产药,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能对着日后生产时添几分方便,隔十天吃两回,算着日子也该吃了。
姜母谢过他后,就招呼了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
府上新招了四五个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户人家那般买了她们的身契,就跟长工短工一般,暂且在府上做几个月,主要还是为了照顾姜婉宁的。
吩咐完小丫鬟,姜母又把几位大夫送了出去,还不忘跟门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们快些准备清淡的早点来,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点东西,也能垫垫肚子了。
她这一早上全是在各种操持,终于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里,和姜婉宁面对面坐着,面上露出两分疲态。
姜婉宁指尖微颤,忽然喊了一声:“娘亲……”
“怎么?”姜母很快打起精神,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要做。
谁知姜婉宁摇了摇头,继而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又叫您操心了。”
姜母忽然笑了,点了点她的手背:“傻婉婉说什么呢,你这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连我都不能照顾你了,那我留在你这还有什么用呢?”
姜婉宁还是摇头:“没有,我今早还跟您赌气,叫您担心了好久,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娘你明天再来,直接进来就是。”
“傻婉婉,怀孕的人一向敏感,你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别多想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姜母悉心开导了几句,又借当年她怀孕时举了例:“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怀你大哥时,那可是一个折腾,但凡你爹离了我视线都不想,那时可真是我一人过不好,全家都别想过好了……”
借着姜婉宁的这点愧疚,姜母哄她多吃了一个鸡蛋,吃完早膳又出去转了转,直到日头渐大有了点热意,方才回房休息。
到了下午,陆奶奶也过来了。
这段日子家里两个女眷都是围着姜婉宁转的,姜母一般是照顾她上午加半个下午,到晌午午休后,就有陆奶奶过来接班。
最初时姜婉宁谁都不肯用,奈何越是到后面,越是单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无奈只好答应了,且叫两位长辈照看着。
到了傍晚,田大夫又来问了一次脉,还有早晨准备的助产药也熬好了,黑漆漆的一小碗,好在没什么味道,也不算难吃。
却不想晚上入睡时,姜母惯例伺候她躺好后,却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姜婉宁有些惊讶:“娘亲这是……”
姜母去柜子里搬了新被褥出来,尽放在了姜婉宁一侧,她不甚在意地说道:“自是陪你一起睡了。”
“不是……”姜婉宁怔愣,“之前不是说好我自己可以的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的话拿到现在都不作数了,好了,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也就只剩最后半个月了,你也别想这么多,好好把这半个月过完,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娘不怕夜里被吵醒,就怕一眼没瞧见了,你生些什么意外,你且往里面再挪一挪,娘就在你这守着,且图个安心罢了。”
见她已然打定主意,姜婉宁张了张口,终于没再拒绝。
该说不说,夜里有人陪着和一人睡到底是不一样的,就说姜婉宁这一晚上,被夫人唤醒了三四次,两次是为了给她喝点水,剩下两次则是叫她转一转身,最后再平躺回去。
折腾是折腾了一点,但到了第二天清早,姜婉宁难得没有了全身麻木的酸胀感,整个人精神都好起来了。
姜母更是乐呵呵道:“早知道你夜里睡不舒坦,娘早就该过来了!可别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如今夜里本就睡不安稳,每天都要醒个三两次,之前还觉得不好,现在看来,醒这几次倒是醒对了!”
姜婉宁不禁莞尔,把到了嘴边的感谢咽了回去。
……
话说回京城。
陆尚和冯贺庞亮三人埋头苦读,却也并非日日都躲在卧房里,他们每隔两天都会出一回门,到多有书生的酒楼茶馆里坐上个小半天,他们也不参与书生的辩论或作诗,只是在旁坐着,听一听他们口中的新鲜见闻,也省得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要论最近在一众书生中讨论次数最多的,当属陆尚这个横空出世的黑马。
今春会试头三名分别是陆尚、张建宁和白向晨。
张建宁乃是京城人士,虽非官宦出身,却也是在京城最有名的书院里念书的,他学识极好,无论书院中的大考小考,尽是头名,去岁的院试乡试中他皆是头名,连中三元的呼声极大。
而白向晨则出身江南书香世家,家中世代为官,在南方学子中颇有名望,同样是今年夺魁的重点人物。
便是他们两人未得头名,那还有来自各地的解元等着,唯有陆尚,在之前的乡试中全不出名,便是有跟他来自同一地方的,也根本没听说过他这一号人。
还是最后问询的人多了,才碰见两个乡试跟他排名前后挨着的:“若是松溪郡的陆尚,我大概有些印象……我乡试乃是第九十八名,我记得我前头的人就叫陆尚。”
“那陆尚岂不是排了第九十七名!”
“若是同一人,约莫是没错了……”
“嚯!”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谁能想到会试头名是个名不见惊传的人物,哪怕他在乡试中排名稍微靠前那么一点,也不会叫人们这样惊讶。
实在是九十多名的名字,若是放在正科年间,那就是一不小心就会落榜的,谁愿意相信,一个差点儿落榜的人,能压在全国各地书生头上,一举成了会元!
这些消息可是在书生之间引起轩然大波,到后头传的广了,有人甚至怀疑:“莫非这个陆尚,与阅卷官有什么关系?”
后来还是朝廷出面辟谣,只说今年阅卷有皇帝亲自拟定排名,这才没有叫传言继续流传下去。
毕竟阅卷官阅卷,偏待某一人那就是以权谋私、扰乱考场,但若是皇帝偏待,不管这人是不是真有才学,总归皇帝是不会看走眼的,夸就对了!
陆尚他们亲耳听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这波发展也是始料未及,好歹最后所有传言都平息下去了,他们也就不多在意。
也就是皇帝参与了排名一事叫他们稍有惊讶,回家后冯贺琢磨半天:“这么说来,陆贤弟的会元肯定是皇帝钦点的了,难不成我那名次也有皇上插手,不然我能这么靠前……”
陆尚从旁经过,听到这话无奈摇了摇头,点醒道:“且别管会试的名次是怎么来的了,距离殿试只剩最后八天,你都准备好了?”
冯贺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
他连反驳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边跑边喊道:“我昨儿的书才看了一半,这就去全部看完!”
冯贺看书看得慢,越到后面越觉得没看得还有很多,到最后三五天时是彻底不出家门了,连三餐都变成了一餐,每日都要挑灯夜读到很晚才结束。
陆尚却还是维持着之前的习惯,隔两日就出去坐一坐。
而外头的风向又变了一回——
“你可知当今左相段大人?”
“知道啊,怎么了?”
“你这是还不知道啊!这不段大人前两日放出话来,欲收那位陆尚陆会元为徒,寻到他之前的落脚处,却没能见着人,找了好些人问,欲寻到其人,好将其引去府上一叙呢!”
同桌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闻言不禁酸溜溜道:“人家会元的待遇跟咱们就是不一样啊,那可是当朝左相,这做了左相的学生,往后可不就是官运亨通了!”
一群人又是一阵讨论,殊不知被他们讨论的主人公,已在旁边听了大半个时辰,中途几次挑眉,却皆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