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皮毛之争(2 / 2)
站在阶下的徐清叟突然出列,袍袖一拂:“陛下不可被表象迷惑!”他接过塘报,冷笑一声,“萧虎鞭打阿勒泰,看似公正,实则是做给我们看的!他要让南朝商人觉得北境可依,将来若真南侵,这些商人便是他的内应!再说,阿勒泰不过是个千户,打了又如何?不过是弃卒保帅的伎俩!”
理宗的眉头又皱起来,指尖在御案上轻点。殿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廊柱,像在应和朝堂上的争执。史弥远看着徐清叟涨红的脸,心中暗叹:这老东西只知喊打,却不知萧虎的厉害——他连自家人都敢罚,恰恰说明他能牢牢掌控北境,这样的人,才值得暂借其力;而徐清叟之流,只会将刀柄递到更凶的狼手里。
回营的阿勒泰把自己关在帐里,砸碎了三个酒囊。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脸面——他在互市点横行多年,如今竟被萧虎当着宋商的面鞭打,这事不出三日就得传遍各营,那些平日里被他压着的千户定会笑话。“萧虎!你为了几个汉商打我,眼里还有没有蒙古的规矩!”他对着帐顶的狼头旗怒吼,唾沫星子溅在悬挂的狼牙佩上。
亲兵进来换药,见他盯着帐角的地图——那是盱眙周边的布防图,阿勒泰用红笔圈着宋商聚集的南镇。“千户,要不……找个由头,给那胡掌柜使点绊子?”亲兵低声道,“夜里放把火,就说是走水……”阿勒泰猛地转头,金牙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不急。”他摸着鞭伤,“萧虎不是要护着汉商吗?我就让他护不住。等冬雪封江,看他还怎么隔着淮河当好人!”
帐外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阿勒泰赶紧将地图卷起来,塞进毡垫下。他知道萧虎的眼线遍布各营,此刻不能露半点风声。但那股怨毒已在心底生根——他要让萧虎知道,蒙古的狼,就算暂时低头,也迟早会咬断缰绳。
处理完风波的张诚在公估处灯下翻着账册,却总觉得笔尖发涩。萧虎的处置固然震慑了蒙古人,却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这几日已有三个蒙古千户托人带话,说他“胳膊肘往外拐”,连阿勒泰的亲兵都在市集上故意撞翻他的算盘。
“张大人,喝口热茶吧。”胡三省不知何时送来一壶龙井,壶底还压着张银票。“这点心意,谢大人那日仗义执言。”张诚推开银票,只取了茶:“胡掌柜不必如此,我只是按章程办事。”胡三省叹道:“大人是不知道,那些蒙古千户恨您入骨呢。前几日我见阿勒泰的亲兵在您的马厩外转悠……”
张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自己身处漩涡——护宋商,会得罪蒙古权贵;偏蒙古人,又辜负了萧虎的托付(萧虎曾说“公估处是秤,偏了哪边都称不准”)。窗外的风敲打着窗棂,像在催促他做抉择。最终,他在账册的空白处写下“持中”二字,墨迹深透纸背——这或许是唯一能走下去的路,哪怕两边不讨好。
风波过后的互市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宋商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缩,胡记绸缎铺前反而多了些蒙古妇人,指着云锦问价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蒙古商人也收敛了蛮横,交易时会主动将皮毛里的沙土抖干净。连公估处的天平,似乎都比往日平了些。
一个卖瓷器的宋商悄悄对胡三省说:“前日我少给了个蒙古人半尺布,他竟没翻脸,只让我下次补上——这在从前,早掀了我的摊子。”胡三省望着北首的蒙古帐篷,低声道:“不是他们变了,是萧将军那二十鞭,让他们知道了怕。”但他没说出口的是,夜里收摊时,他总会多留个心眼,将贵重货物提前运进盱眙城——谁知道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蒙古商队里,那个曾劝过阿勒泰的老汉却在给儿子写信:“互市点比去年安稳,胡掌柜的云锦虽贵,却实在。萧将军是个做大事的,跟着他,冬天的茶砖不用愁……”信末,他特意画了个天平,两端分别写着“锦”和“皮”,一样重。
萧虎在虎首堡议事厅看着张诚的密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早料到阿勒泰会生怨,也知道张诚会难做,但他必须那么做——互市的根基不是盟约,是“信”。南朝商人信北境有规矩,才敢来交易;蒙古千户信他赏罚分明,才不敢肆意妄为。这二十鞭,打给阿勒泰看,也打给临安看,更打给虎首堡的所有人看。
“将军,阿勒泰在营里煽风点火,说您偏袒汉人。”周显低声道,“要不要……”萧虎摆手:“让他闹。跳得越高,将来收拾他时,弟兄们才越心服。”他指着密报里“宋商愿减罚”的字句,“你看,胡三省懂进退,这就是南朝的好处——他们重利,却也知分寸,比草原上只认拳头的蠢货好打交道。”
他忽然想起史弥远送来的密信,说临安有人质疑他“假公正”。“假的又如何?”萧虎将密报扔进火盆,“只要他们信了这‘假’,就能换来真安稳。等西征的火药备足了,再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的萧虎。”火盆里的纸灰飘起,像只盘旋的鹰,掠过案上的西征舆图。
临安的深夜,徐清叟在书房翻着旧档——那是去年扬州兵报,上面记着“蒙古兵抢粮”的字样。他要用这些证明萧虎本性难移,那二十鞭不过是伪装。但当他看到新送来的盱眙税银清单(比上月多了三成),笔尖却顿住了——这些银子,够给禁军添两百副甲胄。
史弥远则在给萧虎写回信,用的是加密的暗语:“皮毛之争已了,汉商安,望北境勿再生事。”他特意在信末画了个锦缎包裹的茶砖,暗示“互利”。写完,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觉得这深秋的风,竟比往年暖了些——或许,真能借这互市,熬过这个冬天。
盱眙的胡三省收好了最后一匹云锦,关铺门时,看见阿勒泰的亲兵正站在街角,盯着他的铺子。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攥得更紧了。夜色渐浓,互市点的灯笼次第亮起,南北两边的火光隔着沙砾遥遥相望,像两串悬在刀尖上的星子,明明灭灭,不知能亮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