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射场拒邀(2 / 2)
巴特尔回到北馆,合丹王正坐在毡毯上喝马奶酒,见他进来,忙问:“今天射场可有好苗子?我护卫营还缺个懂汉文的,好帮我看文书。”巴特尔把王恂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连“以笔代箭”的话都原原本本复述,末了道:“这小子是块好料,就是心思不在打仗上,不过他说的‘笔定税法’,倒也在理——咱们蒙古人管打仗行,管百姓的田税,还真得靠这样的书生。”
合丹王放下酒坛,手指在案上的《秋闱举子名册》上划过,找到“王恂”的名字,旁边写着“江南平江府人,父为宋降吏”。他皱了皱眉:“宋吏的儿子,会不会心里还念着旧朝?”巴特尔摇头:“我看不像,他说‘为百姓有饭吃’,没提什么南宋北宋,眼里只有治世的事。再说,萧将军不是要‘双廷共治’吗?这样的书生,正好帮右廷做事,也能让咱们知道汉人是怎么想的。”
合丹王想了想,让随从取来一块狼牙符:“你明天把这个送给他,就说我合丹王记着他,将来若想入护卫营,随时来北馆找我。”巴特尔接过狼牙符,符上的狼牙磨得光滑,是合丹王早年打仗时得的战利品,能送出这符,已是极大的看重。他心里明白,合丹王不是真盼着王恂来当护卫,是想借这符,让汉人举子知道“蒙古那颜也敬文治”。
崇文馆的窗棂上,糊着新换的桑皮纸,王恂坐在案前,正修改那卷江南赋税策论。案上的砚台里,墨汁是用松烟与井水研的,浓淡正好,他握着父亲留下的狼毫笔,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写下“量田均税,按亩征粮”八个字——这是他从郭守敬的《量田法》里学的,结合江南的水田特点改的,比朝廷现行的“一刀切”税法更细致。
卢明远拿着刚抄好的《大扎撒浅释》过来,放在王恂案上:“你拒了巴特尔大人,倒成了崇文馆的名人,刚才有个蒙古举子来问我,说想跟你学射术呢。”王恂抬头笑了:“想学就教,射术不是蒙古人的专利,汉人也能练;就像算学不是汉人的专利,蒙古人也能学——萧将军定的科举新制,不就是要‘互相懂些’吗?”
正说着,崇文馆的杂役送来个木盒,打开一看,是块狼牙符,还有张字条,是巴特尔的随从写的:“合丹王赠,愿君不忘射术,亦不忘治世。”王恂把狼牙符放在案角,没有佩戴,只在字条背面写了“谢赠,当以策论报”,让杂役带回。卢明远看着狼牙符:“这可是合丹王的信物,你怎么不戴着?”王恂道:“戴了,就像欠了人情,我想凭自己的策论得朝廷认可,不是靠谁的信物。”
白虎殿的案上,李默刚送来《射场事录》,上面详细记着王恂射术、巴特尔邀请、王恂拒辞的经过,连“以笔代箭”的原话都一字不差。萧虎捏着纸页,指尖在“文箭”“武箭”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忽然对耶律楚材道:“这王恂,倒比有些汉臣懂‘治世’的真意——知道笔比箭更能安天下。”
耶律楚材躬身道:“汉人举子多避谈武备,怕被蒙古那颜视作‘不安分’,王恂既通射术,又守文心,正好能做个例子,让蒙古人知道汉人不全是‘只会握笔的书生’,也让汉人知道‘通武备不是投效蒙古’,是为了更好地治世。”萧虎点头,又翻到李默附的注:“合丹王赠狼牙符,王恂未佩,只以策论谢之。”他笑了:“这孩子有分寸,不贪权,不攀附,是块治民的好料。”
随后,萧虎让人传旨:“崇文馆举子王恂,策论可送户部参阅,若有可行之处,许其参与江南赋税修订。”这道旨意没提射术,也没提巴特尔的邀请,却给了王恂“以笔做事”的机会——萧虎心里清楚,比起把王恂拉进护卫营,让他在户部发挥专长,更能体现“双廷共治”的诚意,也更能稳住江南的士子心。
三日后的骑射场,多了些特殊的身影——几个蒙古举子围着王恂,请教汉式射法的“稳劲技巧”,王恂拿着桑木弓,教他们“拉弓时腰腹发力,不是光靠手臂”,旁边的汉人举子也凑过来,听蒙古举子讲“蒙古角弓的保养诀窍”,比如“冬日用羊脂擦弓臂,防开裂”。
监场的百户看着这一幕,悄悄对随从道:“以前汉蒙举子各站一边,像隔着条河,现在倒像一家人了。”随从点头:“都是王恂那事闹的,让大家知道,懂射术的不一定非要当护卫,懂文墨的也不一定非要避着武备——各有各的用处。”场边的白杨树下,巴特尔也来了,远远看着,没上前打扰,只是当王恂教蒙古举子射中靶心时,他忍不住鼓掌,声音在秋风里格外响亮。
王恂瞥见巴特尔,停下动作,拱手行礼,巴特尔也抬手抚胸回礼——没有言语,却比任何对话都更显默契。阳光透过杨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穿着麻布长衫,一个穿着黑色皮甲,影子却在黄沙上慢慢靠在一起,像两株并排生长的树。
至元四十四年秋末,王恂的江南赋税策论被户部采纳,其中“按水田旱田分等征税”的建议,被写进《江南税则补充条例》,萧虎特意让周显在条例末尾添了“崇文馆举子王恂议”的字样。消息传到崇文馆,汉人举子们都围着王恂道贺,蒙古举子也送来自己画的“草原牧图”,祝他“笔下有民生,纸上有天下”。
王恂把那卷策论原稿,连同巴特尔送来的狼牙符,一起放进父亲留下的木盒里。木盒里还有半块磨损的桑木弓梢——是他练箭时折断的,如今与策论、狼牙符放在一起,成了“文武兼修”的见证。他摸着木盒,忽然想起父亲的话,眼眶有些发热:“爹,儿子没给你丢脸,用你教的文武本事,帮百姓做事了。”
窗外的秋风还在吹,崇文馆的桑皮纸窗上,映着举子们读书、讨论的身影,偶尔还能听见“拉弓要稳”“算税要准”的讨论声。这声音混着秋风,飘出馆外,飘向大都的街巷,飘向江南的田埂——像一支无声的“文箭”,射向“治世安邦”的远方,也射向萧虎心中“双廷共治”的蓝图。而骑射场的黄沙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箭痕,与崇文馆案上的墨痕一起,成了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最动人的“治世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