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烟与糖果（2 / 2）
哀求，陆建勋听得太多了。
这种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环绕耳侧。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黑暗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几天后，当陆建勋再次被人拖回囚室时，他像破布般被扔在地上。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支起身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挪到王有财的铺位前。
“王有财......起来。”
被窝里探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在看清陆建勋满身的血迹后，王有财猛地一颤，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组长？疼不疼？”
陆建勋绷紧了下颌，摇头：“不疼。”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怕疼。”
王有财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勒得人生疼。
陆建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在昏暗的囚室里，两颗心脏隔着单薄的囚服相互呼应。
陆建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染血的香烟，递了过去。
王有财没有追问来历。他贪婪地嗅着烟草的气息，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没有火，但这一刻，他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其实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囚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王有财突然挪近了些，肩膀轻轻撞了下陆建勋：“老王，你说...我们真能成吗？”
“能。”
王有财低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真奇怪...明明你比我们都小，却总是你在照顾我们。”他顿了顿，“上次打牌，我知道你是故意让着我们...其实不必这样的。”
陆建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记得你刚来时的样子吗？那么瘦小，我们都以为一拳就能撂倒。”
王有财的声音越来越轻，“结果你成了最强的那个...说实话，起初大家都不服气...”
吴家文的背影在阴影里凝固着，不知是否在听。
“你这样的少爷...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王有财的语调突然变得飘忽，“组长...我撑不住了...”
“谢谢你…组长…我不怪你……”
陆建勋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在慢慢下滑。
“你要...活下去...”
王有财垂落在他身上，像断了线的木偶。
陆建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还靠在他肩上。
时间拉回溯到五个小时之前。
剧痛如附骨之疽，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陆建勋蜷缩在实验室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地板，一下一下地撞击着。
理智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嘶吼。
他需要那支针剂，需要到发狂。
平野四郎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狼狈，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刚来的时候，不是骨头很硬吗？怎么，现在像条狗一样趴着了？”
他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针剂，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想要吗？”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恶意的愉悦，“求我，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赏你一支。”
陆建勋抬起头，双眼充血发红，他咬牙道：“给我。”
命令式的语气。
平野四郎凑近了些，“用你这张嘴……取悦我，我就给你。”
可话音刚落，陆建勋就如同疯狗一样咬上来，死死咬着他的脖子。
“啊！！畜生——！”
平野的惨叫声中，四五个实验员扑上来拉扯。陆建勋的牙齿却像铁钳般死死咬着不放，直到被电击棒击中后背，肌肉痉挛着才被迫松口。
“按住他！快！”
三支镇定剂同时扎进他的脖颈。陆建勋的身体剧烈抽搐着，青筋暴起的拳头仍在无意识地挥动。下一秒，坚硬的皮鞋重重踹在他的肋骨上。
“砰！”
清晰的骨裂声。
紧接着是第二脚、第三脚……血沫从陆建勋嘴角不断涌出……
好疼……
他死死攥着从平野四郎口袋里摸出的那支烟，指节发白。身体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儿，一半在烈火中灼烧，一半在冰窟里冻结。
冷汗浸透了衣服，混着血水黏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
剧痛中，有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不怕……不怕了……”
熟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浑身一颤，紧绷的脊背骤然塌陷，整个人蜷进女医怀里，像只被剥了皮的幼兽，抖得不成样子。
“我是谁啊？”
“你是陆建勋……”她轻声开口，手指穿过他汗湿的发。
“不对...”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带着说不出的执拗。
“你是陆建勋。”女医重复一遍。
“不是...”他的反驳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作一缕游丝般的气息。
女医俯身贴近，听到少年唇间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lo-bang...saan...nala...”
醒来后的陆建勋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王有财必须处理掉。”
女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最近的疯话...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陆建勋的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我在烟里加了东西，不会有痛苦。”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下不了手？”女医的声音突然放轻，“可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陆建勋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嗯。”
当王有财的尸体被粗暴地扔在推车上时，陆建勋突然站起身，将那两个工作人员狠狠撂倒在地。
骨骼与地面碰撞发出闷响，陆建勋的动作干脆利落。
他利索地扒下其中一人的防护服，迅速穿好。
“别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对吴家文说：“你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吴家文僵在原地，看着陆建勋将昏迷的两人拖上推车。
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王有财的遗体抱起，安置在那两人之上。
他拉上黑色尸袋的拉链，推着车往前走，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走廊尽头，焚烧房的红灯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我来换班。”陆建勋用日语低声说道，声音混着烧火的声音。
值班的是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他醉醺醺地搭着陆建勋的肩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离开。
铁门关上的瞬间，陆建勋猛地将那两个昏迷的人推进焚烧炉。
炽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他们，惨叫声被厚重的炉门隔绝，在这里，这样的声音早已司空见惯。
陆建勋静静地站着，火光在护目镜上投下跳动的影子，直到声响平息，他才转身轻轻揭开王有财的尸袋。
整理遗容的手指突然一顿。
王有财紧握的拳头中，露出一颗……糖果。
“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记忆中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炸开。
陆建勋盯着那颗糖，伸手拿起。
糖块在手心留下黏腻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擦不去的烙印。
焚烧炉的火焰吞噬了王有财的尸体。
陆建勋扯下防护面罩，他粗暴地撕开糖纸，将变形的糖果塞进嘴里，牙齿咬碎糖块。
太甜了。
甜得发苦。
苦得...让人想吐。
“砰——！”
焚烧房的门被踹开的巨响回荡在走廊，陆建勋大步走进刺眼的灯光中。
（其实这里我最开始是想略掉，直接写老九门下半卷，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选择写了，有点沉重……这里我不会太详细写的，几章就能结束。然后给大家推荐一本书，迟子建老师写的《伪满洲国》，多说无益，去看就知道了，很好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