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爸临(1 / 2)
第178章爸临
魏范话音方落,顾怀素已哈哈一笑:“魏兄,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这是你最得意的弟子,何等了得。
现在又嫌我为难人。
然则,解不开画藏,我又不惩罚他。
我不过希望魏兄今后谨言慎行,少些吹嘘。
魏兄在怕什么”
魏范勃然大怒,薛向抢先道,“敢问顾前辈,解开画藏的标准是什么
是补全这阙残词么
若只是补全残词,似乎和染画并无区别。”
魏范深吸一口气道,“二者大不相同。
染画,只需诗与景合,所作诗词意境高妙,即可。
然画藏中,藏着作者生前的执念,纵然作词意境高妙,合不上作者心意,也难解开。
同样,即便合上作者心意,所作词章格调不高,意境不妙,也难引动作者执念消解。”
顾怀素哼道,“魏兄就擅长把简单的事情扯复杂,没那么复杂,画藏解开有金标准,那便是画藏会云散烟消,化作愿饼。
小子,我也不瞒你,这幅画藏传世百年,在多次雅集中登场。
敢出手补全的,皆是名动一方的高手。
也曾有引发异象的,但……画藏并未解开。
你若觉得为难,可以提前说,我就当你魏老师适才说的全是醉话。
哈哈哈……”
“顾前辈,这画藏之妙,可否让我也体验体验,不敢言解开,但想试上一试。”
宛若清冷玉雕的苏宁忽然开口。
顾怀素眉头微皱,“苏朋友是外国友人,此次来地方上,中枢已经行文发照,我等自无不配合的道理。
试试,自然无妨。”
凉亭风声渐静,众人屏息。
只见苏宁缓缓起身,白衣映灯,姿容清冷胜雪,凝望卷轴,朗声道,“
玉指凌波散玉清,
朱弦声里动,彩霞生。
座客眉开笑语盈。
云影转,
高下风流共此情。”
诵罢既有的上阙词,他定了定声道,“
心音牵古道,
知己千年在,月初明。
世事悠悠感不平。
天地久,
一曲长歌寄太宁。”
他声音清澈,宛若山泉击石。
一阙成,众人皆高声叫好,便连薛向也觉补得十分之好。
不仅意境相合,下阙格调竟似更高,有咏怀古今之气概。
凉亭内似有琴声骤然高昂,直逼九霄。
卷轴骤然生辉,金色光线如水涌起,仿佛要把整幅画卷烧透。
画藏中抚琴者双手大张,琴弦上光辉明灭不定。
一众听者如痴如醉,草坡、牛群、浮云俱随琴声颤动,连池水也泛起层层涟漪。
顷刻间,光影摇曳,整幅画卷仿佛要脱离纸面,凌空化形。
然而,一阵激烈的澎湃后,乱光骤然收敛。
卷轴轻轻一颤,重新垂落,仿佛从未动过。
众人怔然,久久无言。
苏宁微垂长睫,容颜恬淡,不见懊恼。
顾怀素大笑,拍掌道:“好一个‘一曲长歌寄太宁’!虽未解开画藏,但也算引动异象,足慰焚鹤老先生在天之灵。”
言罢,顾怀素抚须而笑,看向薛向道:“小子,你可还要再试
焚鹤老先生之作,百年来无数名家折戟,连方才苏友之词,虽惊才绝艳,亦只差一步。
你若不敢,也无甚丢脸。”
薛向还未搭话,魏范摆手道:“不必了。”
他当然知道薛向的诗才了得。
但那些轰传天下的名篇佳作,皆是有感而发,凭才情勾勒笔墨,凭天真率性动人心弦。
然眼前画藏,要解开,不仅要猜度作者生前执念;
所作词章,还要受上阙限制,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也不过如此。
只见薛向静静立在灯影下,神情淡然,向魏范拱手:“老师厚爱,学生心领。
但诸公在座,学生岂能见难而却这有损老师颜面。
我愿一试。”
顾怀素笑道,“尊师重道,魏兄,你收了个好弟子。”
说着,他冲薛向比了个“请”的手势。
凉亭之内,灯火微摇。
薛向缓缓起身,衣袖一振,目光落在卷轴之上。
画中琴师,眉目英姿,似要穿透百年时光而来。
他沉声吟道:
“玉指凌波散玉清,
朱弦声里动,彩霞生。
座客眉开笑语盈。
云影转,
高下风流共此情。”
念罢上阙,他忽然一顿,声音猛地沉郁起来,“
欢意渐如冰。
叹知交散尽,若浮萍。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声如清钟,字字铿然。
一阙既成,凉亭内鸦雀无声。
连水上的涟漪,也似瞬间凝止。
魏范须髯微抖,指尖紧扣膝头;
顾怀素身子前倾,却像被重物压住,再难挺直;
沈抱石闭上双目,仿佛怕亵渎了某种肃然之意;
苏宁则仰首凝望,白衣胜雪,心弦骤乱。
忽然,卷轴一颤。
琴声自画中缓缓生起,初时若有若无,恍惚似有人轻拨弦末。
随即,声势渐强,像山涧骤雨,像雁阵远鸣,直入人心。
画上琴者的双目缓缓张开,眉宇间生出清光。
弦上流霞奔涌,听者的面庞俱生光彩,似乎人人都有笑意,人人眼角却湿润。
忽地,琴音骤停。
卷轴化作一片雪白,霎时烟消。
亭心只余一片静极的虚无。
须臾,一枚直径三寸的大块愿饼,现于石桌上。
凉亭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顾怀素面色惨白,胸口起伏,似要把胸中千言万语吐出,却终究噎在喉中。
他死死瞪着薛向,终于化为一声低哼。
沈抱石缓缓睁眼,喃喃低语:“百年画藏……竟在今日……唉……”
“小友,我愿出两万灵石,购入此枚愿饼。”
就在众人或沉浸词意,或感慨画藏被解开之际,柳成礼忽然谈起生意。
“做梦。”
顾怀素厉声道,“如此大块的愿饼,以老夫的年资,也要积攒十载,两万灵石,姓柳的,当老夫没见过钱”
话音方落,他胸口又是一痛。
此画藏,他得来若许年,始终不能解开。
今日,他根本没想过会被解开,却被解开。
偏偏自己还嘴贱,承诺只要薛向能解开,便将画藏显化之愿饼赠予。
众目睽睽,众耳在听,反悔的话,可是那么好说的
何况,今天他是代表江左学宫,参加的官方外事活动,总不能丢脸丢到国外去。
“收着吧,赶紧谢过顾前辈,似顾前辈这样愿意提携后进,出手如此阔绰的,真的不多了。”
魏范摄过愿饼,塞给薛向。
薛向收了愿饼,顺水推舟,向顾怀素躬身一礼,“多谢顾前辈,晚辈铭感五内。”
顾怀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昏迷过去,脸色铁青,看也不看薛向。
“敢问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忽然,苏宁对薛向拱手行礼。
迄今为止,他也是场中第一位问询薛向姓名的。
薛向拱手回礼,“许易。”
“许兄大才,苏某十分佩服。画藏上,上半阙,欢喜欣然,意态昂扬。
任谁也难想到,下阙情绪急转直下,感叹世事艰难,知音难觅,不知许兄是怎么想到的。”
苏宁自负才高,罕有能入他法眼者。
今遭,薛向破开画藏,让他十分震惊。
他这一问,众人都来了兴致,想知道谜底。
薛向道,“诸君可还记得画藏上的景象若是观察细致的话,当能发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还请许兄解惑。”
苏宁清绝的脸上也终于挂上了一点情绪。
薛向道,“画藏上,草坡含霜,牛群却在啃食,这并不合情理。
既然不合情理,必有一种物象是多余的。
窃以为,相比绵延不绝的青草坡,远景的牛群是不合理的。
即便要画上牛这个物象,也绝不必画的那般密集,一二头点缀即可。
如此,可以判断,解开画藏的秘密,就在牛的身上。
牛和琴,联系在一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宁俊眉挑起,如霜雪一般的玉颜顿失冷峻,“对牛弹琴!
妙啊!
画藏中,抚琴之人,微闭了眼睛。
听琴之众,或眉飞色舞,或意态昂扬,看似真听进去了,似乎有表演之态。
而抚琴之人,根本不愿看他们,也就是说知道这些人非是真正知音。
焚鹤先生不能明言,便只能以牛喻之,许兄真是好巧思。”
沈抱石轻轻击掌,“原来如此。
现在一想,焚鹤是焚鹤先生晚年取的自号。
所谓焚琴煮鹤,可不就是找不到知音人,故而愤世嫉俗。
许小友能通过几头牛,想到此节,当真是察辨入微。
但更妙的是小友的才思。
焚鹤先生留在画藏上的词作上阙,已经算得上清丽无匹了。
但小友下阙之填补,更是神来之笔,将虎头之作补上龙尾。
无怪能弥焚鹤先生之憾,解开此篇画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