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谁将三尺监察法, 付与刀环治边疆(2 / 2)
李嵩突然出列,袍袖扫过御阶:"陛下,祖制亦当因时变。今北元窥边,边将难制,非用重典不可。镇刑司掌监察,可'先斩后奏',此乃震慑边将之良策。"他话音刚落,二十余位科道官同时出列:"臣等附议!"谢渊冷眼望去,那些人里,有七个是李嵩的门生,三个娶了他的族女——所谓"公议",不过是一场早就排好的戏。
萧桓坐在龙椅上,手指摩挲着永熙帝留下的玉圭。圭上刻着"慎权"二字,是当年告诫子孙"勿使近侍干政"的遗训。"谢渊,"他突然开口,声音被地龙的热气烘得发闷,"你说,镇刑司掌监察,真能保边军无虞?"谢渊叩首:"陛下,镇刑司如刀,风宪司如秤。刀可斩贼,不可量物;若以刀代秤,边军粮草必成私产,监察之权必成党争之器!"
镇刑司的缇骑在腊月廿八包围了风宪司的边军档案室。李谟亲自带人闯进去,宪牌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奉陛下口谕,边军卷宗暂由镇刑司接管!"谢渊的属官拦在架前,怀里抱着《永熙帝监察录》:"没有风宪司印信,谁也不能动!"
李谟突然笑了,从袖中抽出李嵩的手谕:"首辅说,'顽抗者,以通敌论处'。"缇骑的刀瞬间出鞘,刀背磕在档案架上,木屑混着纸页簌簌落下。属官死死抱住最顶层的《大同卫密档》,那里面记着赵谦与李嵩的粮马交易——这才是李谟真正要抢的东西。"放开!"李谟一脚踹在他胸口,密档散落一地,他慌忙去捡,指缝却被锋利的纸边割出血,血珠滴在"五千石粮换战马"的字样上,红得刺眼。
谢渊在宫门外拦住李谟时,对方正往宫里送"接管"的卷宗。"李千户,"谢渊的宪牌抵住卷宗箱,"这些档案里,有大同卫的《粮马交易单》吧?"李谟脸色骤变,随即冷笑:"谢御史想要?去镇刑司求我啊。"他凑近谢渊耳边,声音像冰碴:"首辅说了,你再敢查下去,下一个就是岳峰——通敌的罪名,咱们早就给你俩备好的。"
谢渊望着他身后的缇骑,那些人腰间的刀鞘上,都刻着镇刑司的狼头纹。"你可知永熙帝为何设风宪司?"他突然提高声音,引得过路人侧目,"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拿着刀,逼死守边的弟兄!"李谟猛地拔刀,刀光映在谢渊脸上:"再胡言,我就以'冲撞缇骑'拿你!"
萧桓最终的旨意,在除夕夜送到两司。"镇刑司协理边军监察,与风宪司分权而行:镇刑司掌'缉捕奸邪',风宪司掌'核查粮饷'。"李谟捧着旨意,在镇刑司衙门前放了三挂鞭炮,火光里,他让人将"协理"二字刻在匾额上,故意比"镇刑司"三字大了一倍。
谢渊在风宪司看着那道旨意,案上摆着刚收到的岳峰密信:"镇刑司若掌监察,边军必成鱼肉。"他提笔回信,墨滴在"鱼肉"二字上洇开,像一滴血。窗外传来镇刑司的欢呼,混着除夕的爆竹声,竟有些像大同卫城破时的呐喊。
大年初一,李谟带着缇骑,往宣府卫去"协理监察"。马车上载着新制的《镇刑司边军监察条规》,第一条便是"边将议事,缇骑可列席"。路过大同卫废墟时,他掀起车帘,见断墙上还挂着守兵的冻尸,嘴角竟勾起一丝笑——那些人,本就是他夺权路上该垫脚的东西。
远处传来雁门关的号角,那是岳峰在练兵。李谟摸出怀里的密令,是李嵩亲笔:"若岳峰不驯,可寻机斩之。"他将密令塞进袖中,马车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像要把这千里边疆,都划成镇刑司的地盘。
片尾
《大吴史?李谟传》载:"谟,首辅嵩之族侄也,德佑十三年冬以千户掌边监察,假'核粮'之名,括边军饷银三万两、粮万石,转输京师私宅。其构陷将官七人,皆为岳峰麾下敢战者:大同卫都指挥周昂,以'通敌'论斩,临刑犹呼'粮在也先营';宣府卫千户赵勇,因劾其克扣冬衣,被诬'失律'谪戍辽东,半途冻毙。
谟掌边监察半载,边军哗变者三,皆因粮断。德佑十四年春,岳峰破北元于雁门,获其帐中'李谟所送粮单',奏闻于帝。萧桓览之,掷疏于地曰:'镇刑司竟至如此!'然嵩固请'姑容考察',帝终止夺其权,仅令'罚俸自省'。
终德佑一朝,镇刑司与风宪司争权无虚日:风宪司按律劾其贪,镇刑司辄以'谤讪朝政'反捕;边将奏事,必具两本,一送风宪,一呈镇刑,稍有偏倚,辄遭构陷。边军苦之,谓'宁遇胡骑,莫逢缇骑'。"
卷尾
镇刑司夺权,非李谟一人之贪,实乃权臣窃柄、制度崩坏之渐。永熙帝尝立《监察法式》,明定"风宪司掌百官监察,镇刑司专理诏狱",界限森然,以防侵越。至德佑间,李嵩欲揽边镇之权,先使李谟借"大同失陷"攻讦风宪司"失察",再以"边事机密,非特务不能防"惑帝,终使镇刑司越俎代庖,掌边军监察、粮饷调度二权——此非小乱,乃坏百年之规,启宦官、权臣共噬国本之端也。
谢渊之拒,非为保风宪司之位,实为护"法不阿贵"之公:他三上《论镇刑司侵权疏》,引元兴帝"监察者,国之权衡,不可假于私门"之训,甚至携大同卫残兵血衣闯殿,力证李谟之恶。然萧桓既疑边将权重,又畏李嵩党羽,终以"暂试之"姑息,殊不知"权柄一移,如决堤水,终难收回"。
观其事,可知"监察之权,犹秤之准星,移则物不平;特务之司,犹刀之锋刃,滥则人不安"。李谟以刀代秤,边军粮饷成其私产;镇刑司以威代法,风宪官署沦为虚设。边将在外血战,中枢却以特务监之;士卒在寒中冻毙,缇骑却在帐中分赃——如此,虽无胡骑,边镇亦自溃矣。
史官曰:"德佑之季,镇刑司夺权而边镇乱,非因缇骑之猛,实因中枢之昏。夫以刀代秤,虽暂快于一时,终失权衡之平;以暴制边,虽暂慑于一隅,终溃上下之心。昔元兴帝北伐,风宪司随营监察,粮不私分,赏不逾制,故能扫漠北、定边疆。今舍其成法,任特务弄权,欲求边靖,何异缘木求鱼?后之治国者,当以此为戒:防内患,莫先于守制度;固边疆,莫要于信贤能。"
缇骑驰驱雪满途,马蹄碾碎大同孤。城崩处,血冰枯,边军血泪湿征袍。莫夸今日权柄重,金貂换得骨成山。雁门月,照荒坟,不见城头白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