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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龙门关险风如刀,蓟北书沉路九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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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彪将芦苇杆凑到鼻尖,猪油混着芦苇的腥气钻进肺里,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大同卫与岳峰共饮的那坛烧刀子。那时岳峰还是玄夜卫的百户,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说:"边军的刀,得对着城外的狼,不能对着自己人。"如今这话像根刺,扎得他喉头发紧。

"去把库房里那批元兴年制的甲胄翻出来。"石彪突然起身,案上的《边镇戍守录》被带得滑落,露出夹在里面的张字条——那是上月李谟派人送来的,说"若蓟州卫按兵不动,大同卫破后,便奏请圣上让你兼领宣府"。字条边角已被他捏得起了毛边,"让弟兄们换上旧甲,对外只说'轮值换防,整饬军备'。"

张猛刚要应声,突然捂着嘴猛咳——他上月去大同卫送粮,被冻裂的嘴唇至今没好利索。"都指挥,五千人换防,动静太大瞒不住啊。"他从怀里掏出块啃剩的麦饼,饼上的牙印深得见骨,"李进的人在城门盘查,连挑粪的都要翻筐子,咱们的粮草怎么出卫?"

石彪没答话,转身从墙里抠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半块磨损的铜牌,正面刻着"元兴亲军",背面是朵残缺的紫花——这是当年随先帝北征的侍卫们共有的信物,岳峰的那块据说还在玄夜卫的档案室里。"去趟城西的'老车马店',找掌柜的要三辆运粪车。"他用布将铜牌裹好塞进张猛怀里,"就说'紫花换肥',他自然懂。"

老车马店的灯笼在雪夜里晃得像鬼火。掌柜的是个瘸腿老兵,见了铜牌突然扯开裤腿,膝盖上道箭疤狰狞可怖——那是元兴帝征漠北时留下的,当年石彪亲手给他包扎过。"都指挥是要往南去?"老兵往灶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映着他缺了半只耳朵的侧脸,"李进的人在南关设了铁栅,说是'防北元细作',其实专查往宣府去的车马。"

"我要往西。"石彪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混着雪粒的脆响,"从黑风口绕,那里的守卒是你同乡,当年跟你一起在元兴帝帐下牵过马。"

老兵突然往灶膛里扔了把盐,噼啪声里,他从梁上解下串干辣椒。"让弟兄们把这东西塞在甲胄里。"辣椒的辛辣气呛得人睁不开眼,"黑风口的风跟刀子似的,这东西能驱寒,还能让马跑得更欢——当年先帝就用这法子破过也先的祖父。"

腊月廿二的清晨,蓟州卫西城门突然驶出三辆粪车。李进带着缇骑拦车时,粪水混着冰碴子溅了他一靴。"石都指挥这是唱的哪出?"他捏着鼻子冷笑,马鞭指着车辕上的旧痕,"这不是运粮车改的吗?"

张猛揣着铜牌的手在袖里攥出了汗,脸上却堆着笑:"李千户有所不知,都指挥说大同卫的土地冻得硬,得运些粪肥开春好耕种——都是些不值钱的脏东西,劳您费心了。"

李进的马鞭突然往车底一探,却被车帮上突出来的木茬刮了个口子。"把车帘掀开!"他吼道,甲叶上的霜花震得簌簌往下掉。张猛刚要应声,突然听见车后传来一阵咳嗽,三个裹着破袄的"粪夫"正蹲在雪地里干呕,嘴里的酸水混着辣椒籽——那是石彪安排的,故意让他们吃了生辣椒,装作不耐恶臭的样子。

"晦气!"李进捂着嘴后退半步,靴底在粪水里打滑,"滚吧,别污了老子的眼!"

车轱辘碾过冻土的声响在黑风口的峡谷里回荡。石彪掀开粪车的夹层,五千名士兵正蜷缩在里面,甲胄上的冰碴子蹭着彼此的脸。最前面的士兵突然递过块冻硬的肉干,石彪咬了一口,膻味混着辣味直冲头顶——那是用去年冻死的战马肉腌的,李谟的人查冬衣时没搜出来,被他们藏在草料堆里存了半年。

"都指挥,前面就是龙门关了。"张猛指着崖壁上的火把,那是岳峰说的接应信号,"按路程,腊月廿五准能到大同西墙。"

石彪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昨夜拆甲胄时,从衬里抖落的半张纸条。那是他兄长的字迹,十年前死在大同卫时留下的,上面只写着"雪大,勿念"。此刻那字迹像活了过来,在他眼前化作大同卫城头的雪,层层叠叠,埋着无数个"勿念"的魂。

粪车过龙门关时,守卒只掀了掀帘子就放行。石彪看见那守卒袖里露出的半截铜牌,与他怀里的正是一对——元兴帝当年给亲军们发了一百块,如今能凑齐的,怕是不足十块了。

车过峡谷,雪突然停了。五千名士兵从粪车里钻出来,抖落满身的粪水和冰碴,往大同卫的方向列阵。石彪望着队伍里那些冻裂的脸,突然拔出刀举过头顶——刀身在晨光里亮得刺眼,像要把这漫天的雪都劈开。

"弟兄们,"他的声音在谷里撞出回声,带着辣椒的辛辣味,"咱们不是去换防,是去给大同卫的弟兄送口气——让他们知道,蓟州卫的刀,还没冻住!"

队伍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呐喊,惊得崖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张猛突然发现,那些被粪水浸过的旧甲,在晨光里泛着种奇异的光,像极了元兴帝北征时,那支踏破漠北的铁军身上的甲。

宣府卫总兵府的烛火终于燃到了底。岳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手里捏着沈毅送来的回讯——只有个"到"字,是用玄夜卫的暗语写的,笔画里带着冰碴子的痕迹。案上那三封被退回的文书,此刻突然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周平端来的姜汤在案上冒着热气,岳峰呷了一口,辣意从喉头一直烧到心里。他想起石彪当年在元兴帝帐下说过的话:"边军的骨头,得在雪地里淬过,才够硬。"此刻这话像团火,把他掌心的冻疮都焐得发了痒。

远处传来玄夜卫换岗的梆子声,岳峰突然起身,往墙上的《九边图》走去。手指落在大同卫西墙的位置,那里的墨迹已被他戳得发毛。"腊月廿五。"他对着地图轻声说,仿佛在跟千里之外的石彪对话,"咱们在西墙见。"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九边图》上,像给那片焦黑的西墙,覆上了层薄薄的白。

片尾

《大吴史?蓟州卫志》载:"德佑十三年,石彪率五千骑抵大同西墙,时北元已破外城,正以尸填濠。援军猝至,也先部大乱,西墙之围遂解。李谟闻之,急遣缇骑查'密令如何出塞',终无所获——沈毅已将传递路径刻于木板,藏于玄夜卫旧署墙中,至永熙朝始为整修工匠所得。"

卷尾

岳峰之密行,实为绝境中的破局之举。玄夜卫本为帝之耳目,却成边将避特务构陷的通道,可见德佑朝监察体系已乱:镇刑司以"防奸"为名行"掣肘"之实,玄夜卫以"密查"之权护"军情"之畅,二者皆非制度本初之设。

李谟布哨七处而终失密令,非缇骑无能,实因人心向背——老卒递麦饼、车夫冒死相护,皆缘边军之冤已入骨髓。石彪见木牌即发兵,不问诏旨,不避嫌疑,盖元兴帝"边将互援,不必泥于成法"之训犹在人心。

史官曰:"密令之行,险若履冰,然终能越关隘、抵蓟州者,非凭一苇之巧,实赖百死一生之忠。当镇刑司以刀笔改军令、以银锭贿卡哨时,玄夜卫的半片腰牌、老卒的一块麦饼,恰是维系天下的最后绳墨。后之论者,谓'德佑无军',观此数人,可知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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