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不是朝堂无直路,只缘权欲锁心程(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室志》卷五《德佑帝篇》附载:“成武朝中期,德佑帝萧桓居南宫,石崇谋乱败后,旧党余孽虽潜,然桓复位之念未熄。每夜起徘徊,思谢渊(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权掌军政、总玄夜卫,其态关乎复辟成败——若渊肯附,可借其威望安朝野、推中兴;若渊拒,恐引《大吴律》治罪,致身败名裂。
桓在‘复’与‘止’间辗转,竟至彻夜不寐,南宫旧臣皆察其忧。”此案之要,在“权欲”与“惧法”之拉扯——萧桓念复位之利,又恐谢渊之威,二者缠结,显旧帝“私念难弃却又畏祸”之态,亦为后续朝局暗埋变数。
南宫夜漏滴寒更,旧帝徘徊意未平。
一念复权思中兴,再思拒阻恐身倾。
渊掌兵刑威镇吴,臣怀私念痛萦萦。
不是朝堂无直路,只缘权欲锁心程。
南宫“思政堂”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声。萧桓从三更起身,已在殿内踱了近两个时辰,靴底磨过青石板的旧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数着他心底翻涌的“复”与“止”。
案上摊着两物:一册是《复立十策》的抄本,纸页上还留着石崇篡改的痕迹;一方是玄夜卫暗探遗落的铜符(上月魏奉先在院角捡到,显是监控他的证物)。萧桓走到案前,指尖先碰了碰《复立十策》,那纸页的糙感让他想起谢渊当年的赤诚——谢渊曾为他力排众议,奏请复立,若如今能拉拢谢渊,借其掌有的全国军政、九边防务,何愁宗室不服、勋贵不附?何愁新政不能调整、旧制不能恢复?
可指尖转而触到玄夜卫铜符时,又猛地缩回——那铜符泛着冷光,像谢渊手里的《大吴律》。他太清楚谢渊的性子:德胜门退瓦剌时,谢渊能斩溃逃将校立威;推行新政时,谢渊能查抄勋贵隐田不避权贵;石崇谋乱时,谢渊能不动声色布防擒敌。若自己执意复辟,谢渊定会引“谋逆”条治罪,到那时,不仅他身败名裂,连残存的旧党(如诏狱署提督徐靖、镇刑司旧吏)也会被一网打尽,永无翻身之机。
“复……还是止……”萧桓低声喃语,声音裹在夜色里,轻得像怕被殿外的羽林卫听见。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院中的衰草屑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窗外的南宫高墙,像谢渊的权柄,将他困在“欲”与“惧”的夹缝里,进不得,退亦不得。
萧桓回到案前,拿起《复立十策》的抄本,翻到“整饬京营、安抚宗室”的条目。指尖划过“复立桓帝,以安社稷”的字样,眼底亮了亮——若能复位,他定要借谢渊之才:让谢渊续掌兵部,整饬京营旧卒,遣都督同知岳谦(岳峰之子,素有威望)守边,再不会有青漠堡之败;让谢渊兼领御史台,严查吏部尚书李嵩麾下的贪墨小吏,整肃吏治;让谢渊协调户部尚书刘焕,在减税的同时核查勋贵租银,既安百姓,又不损宗室体面。
他甚至想好了“中兴”之策:恢复永熙帝(萧睿)时的“宗室辅政”旧制,让赵王等可信宗室参与朝政;重开镇刑司(但由玄夜卫监控),清查石迁余党,安抚旧吏;令工部尚书张毅修缮先帝陵寝,重拾礼制——这些,若有谢渊支持,定能推行,届时他便是“中兴之君”,青史留名,而非“幽禁南宫的旧帝”。
“谢渊若肯助朕……”萧桓的声音里带了点憧憬,他想起谢渊当年在南宫见他时说的“臣为社稷,非为私恩”——若他许谢渊“终身太保、子孙荫官”,许谢渊“新政调整权”,谢渊会不会动心?毕竟,谢渊虽忠,亦是朝臣,焉能无“功名利禄”之念?
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他此刻膨胀的“中兴”梦。他走到殿中,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宇,模拟着复位后的朝会场景:“众卿平身!谢太保,朕命你总领中兴事宜,凡军政、监察,皆听你调度……”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却又很快被自己压下去——他怕这只是幻梦,怕谢渊根本不接他的“橄榄枝”。
兴奋稍退,萧桓的目光又落在玄夜卫铜符上。他拿起铜符,对着烛火细看,符上刻着“玄夜卫北司”的细痕——这是秦飞麾下暗探的信物,秦飞是谢渊举荐的旧部,事事听谢渊调度。若他复辟,秦飞定会率玄夜卫围南宫,按《大吴律?谋逆篇》“凡宗室擅议复位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主谋者斩”治他的罪。
他想起石崇的下场:石崇被斩前,谢渊令理刑院公开其“通敌、谋乱”的罪证,京中百姓沿街唾骂,连宗室都无人为其求情;寿宁侯被流放时,谢渊令户部抄没其家产充边饷,勋贵皆不敢言——谢渊要处置一个人,从不会只凭权柄,定会找足实证,让朝野无话可说。
若自己复辟失败,谢渊会找什么罪证?石崇的供词(虽未提他主谋,却有“受萧桓意篡改《复立十策》”的字样)、徐靖他的密信(徐靖曾递信“愿助陛下复位”)、赵王联络宗室的记录(赵王曾提“听陛下号令”)——这些,足够定他“谋逆”之罪,废为庶人尚可,若谢渊执意按律“斩立决”,代宗虽仁慈,恐也难拦。
“止……或许该止……”萧桓攥紧铜符,指节泛白,铜符的冷意渗进掌心,让他打了个寒噤。他想起南宫西侧偏院的老太监,每日只是扫地、读书,虽无权柄,却也安稳——若他放弃复辟,谢渊或许会奏请代宗,让他在南宫安度余生,不必担“谋逆”之险。
萧桓走到殿角,那里藏着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徐靖昨日递来的密信——徐靖在信中说“镇刑司旧吏仍有五十余人愿听陛下号令,京营前营仍有旧卒念陛下旧恩,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臣愿联络礼部侍郎林文(林文与赵王有旧),借祭祀先帝之机,奏请代宗‘复旧帝辅政’”。
指尖抚过密信,徐靖的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徐靖是旧党残余,若萧桓不复辟,他早晚被谢渊查出包庇石迁旧党的罪证,落得石崇、寿宁侯的下场。除了徐靖,还有镇刑司旧吏、京营旧卒、与赵王交好的宗室,这些人都指着他复辟“翻身”,若他“止”,这些人定会失望,甚至可能出卖他,以求自保。
“朕若止,徐靖会如何?镇刑司旧吏会如何?”萧桓喃喃自语,心里又添了层纠结。他想起去年,镇刑司旧吏为他递消息,被玄夜卫抓了两个,至今没放出诏狱;京营旧卒为他传口信,被杨武杖责三十,贬为边兵——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他若放弃,岂不是“负了旧部”?
烛火燃至过半,烛泪顺着铜台往下淌,像他此刻的愁绪。他把徐靖的密信放回暗格,指尖在暗格门上摩挲——这暗格是他当年当皇帝时设的,用来藏私密奏折,如今却用来藏旧党的密信,何其讽刺。他既怕负旧部,又怕引祸上身,“复”与“止”的拉扯,让他心口像被堵住一样,喘不过气。
萧桓想起前日魏奉先从礼部听来的消息:礼部尚书王瑾为了讨好宗室,竟对“宗室请复旧帝辅政”的奏折“压而不奏”;吏部侍郎张文为了拉拢徐靖(徐靖掌诏狱署,可影响官员考核),对徐靖包庇旧党的事“视而不见”。这些“官官相护”的痕迹,让他又燃起了“复”的念头。
王瑾掌祭祀、礼制,若复辟时能借“先帝遗愿”之名,王瑾定会附和;张文协理吏部,若能借其手调整官员,安插旧党,便能逐步架空谢渊的监察权。再加上徐靖的诏狱署、林文的礼部人脉、赵王的宗室身份,虽不能与谢渊的军政权抗衡,却也能形成“制衡”,让谢渊不敢轻易动他。
“谢渊虽权重,却也孤掌难鸣。”萧桓的声音里带了点底气,他想起谢渊推行新政时,户部侍郎陈忠曾因“减税伤及国库”与谢渊争执;工部侍郎周瑞曾因“边墙修缮经费”与谢渊意见不合——朝臣并非都服谢渊,只要他能拉拢这些“不满谢渊”的官员,便能形成“反谢联盟”,为复辟铺路。
他走到窗前,望着礼部的方向——夜色里,礼部衙署的烛火还亮着,显是王瑾还在处理宗室事务。萧桓心里暗忖:“王瑾、张文、徐靖……这些人都是朕的助力,若能善用,复辟未必不能成。”烛火映着他的脸,眼底的“惧”淡了些,“欲”又浓了起来。
可“欲”刚浓,谢渊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萧桓想起青漠堡败后,谢渊在德胜门斩溃逃将校时的决绝:那时京营总兵畏敌避战,谢渊直接按《大吴律?军律篇》“临阵脱逃者斩”治罪,午时斩将,未时军心便稳;想起谢渊查寿宁侯租银时的强硬:寿宁侯借太后之势拒查,谢渊直接令秦飞率玄夜卫封了寿宁侯的庄田,搜出隐田账册,连代宗都未敢阻拦。
谢渊的“刚”,不是靠权柄,是靠“律法”;不是靠威慑,是靠“民心”。王瑾、张文的“官官相护”,在谢渊的“律法”面前,不堪一击;徐靖、林文的人脉,在谢渊的“民心”面前,不值一提。若复辟,谢渊只需一纸“谋逆”罪证,便能让王瑾、张文倒戈,让徐靖、林文束手就擒,让他再次沦为“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