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只留那,寒雪穿堂,笑骂这,一朝权乱众官残!(2 / 2)
(顿)
一朝权乱众官残!
奉天殿内,烛火在盘龙柱上投下扭曲的暗影,香灰气混着从殿缝钻进来的寒气,沉得像铅。群臣依品秩立着,六部尚书列前排,侍郎次之,谁都没提早朝迟了两刻的事——成武帝龙体违和的流言,早已让殿内弥漫着不安。
萧桓的身影刚踏入殿门,靴底踩在金砖上的“噔噔”声便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殿内瞬间被抽走所有声响,只剩烛火“噼啪”的爆燃声,与殿外风雪拍打窗棂的“呜呜”声交织,连呼吸都似凝固了。前排的礼部尚书王瑾下意识屏住气,指尖攥着朝笏,指节发白——那玄色甲胄上的血痕,太刺眼了。
死寂不过转瞬,便被吏部尚书李嵩的失态撕碎。七年前,正是他牵头联合御史弹劾萧桓“私通瓦剌、意图谋逆”,才换得成武帝的信任,坐上吏部尚书之位。此刻萧桓的目光扫来,没有半分温度,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戳进他的心底。
“哐当”一声,李嵩手中的朝笏掉在金砖上,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浸了水的棉絮,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脸色惨白得像殿角的积雪,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盘龙柱上,“咚”的一声闷响,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朝服前襟,他望着萧桓,眼神里满是濒死的惊恐——当年构陷的细节,萧桓会不会全都知道?
“李尚书,”萧桓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声音平淡却带着威压,“七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稳重’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李嵩双腿一软,若不是柱身撑着,早已瘫倒在地。
与李嵩的溃乱相反,站在末排的御史王彦,身子晃了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桓锦袍下摆的龙纹暗绣——那是永熙帝亲赐的纹样,七年前他曾在御书房见过。当年他因替萧桓辩白“无通敌之实”,被李嵩以“附逆”罢官,贬去守皇陵,去年才因“先帝遗旨”召回,本以为此生再无见旧主之日。
“陛……陛下!”王彦突然老泪纵横,推开身前的户部侍郎陈忠,踉跄着挤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头砸在金砖上的闷响,盖过了烛火的爆燃声。他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额角撞得发红,血痕混着泪水淌下来,却浑然不觉:“老臣……老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归位之日了!”声音里的狂喜与委屈,像积压了七年的洪水,终于决堤。
户部尚书刘焕夹在人群中,手一抖,怀中的粮草账册散了一地,纸页飘落在王彦的脚边,上面“大同卫粮饷核销”的字样格外刺眼。他下意识想去捡,指尖刚碰到纸页,又猛地缩回——账册上的“已发”二字是伪造的,真实的粮饷被他扣了三月,藏在镇刑司的粮仓里,这事石崇知道,谢渊怕是也查出来了。
他偷偷瞥了眼萧桓,又看了看身旁的石崇,喉结滚动:“石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谢渊要是入宫,定会追究粮饷的事。”石崇斜睨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慌什么?等陛下盖了玺,咱们先斩了谢渊,再把账推给陈忠,一个侍郎的命,换你尚书之位,值了。”刘焕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这是要让他嫁祸下属,可陈忠是他的表亲啊。
几位翰林学士缩在后排,面面相觑,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喊“太上皇”还是“陛下”。他们是成武朝新晋的官员,没见过萧桓御极时的模样,只从史书上读过“德佑初政,轻徭薄赋”的记载,可眼前这“持刀闯殿”的景象,与“明君”二字相去甚远。
“张大人,您说……咱们该跪吗?”一名翰林凑到同僚身侧,声音发颤。姓张的翰林瞥了眼石崇腰间的短刀,又看了看李嵩惨白的脸,压低声音:“没见石大人的刀都拔出来了?不跪是死,跪了要是成武帝醒过来,也是死——先看看再说。”两人缩在人群里,像两株被风雪打蔫的草,只盼着别被注意到。
六逆党造势?石崇施压:施暴者的嚣张
石崇见群臣仍在观望,往前踏了一步,玄色甲胄上的血痕在烛火下泛着暗光,手按腰间短刀,刀刃“噌”地露出寸许寒光:“都愣着干什么?陛下复位,乃天命民心!当年构陷陛下的奸佞,此刻不跪,是等着被拖进诏狱吗?”他刻意提“诏狱”,目光扫过李嵩——既是威胁群臣,也是敲打这位“昔日功臣”,别想着翻旧账。
诏狱署提督徐靖立刻附和,挥手示意身后的死士:“诏狱的烙铁还热着,谁想尝尝‘附逆’的滋味?”死士们往前一步,甲片碰撞的脆响在殿内回荡,吓得前排的礼部侍郎林文慌忙低头,袍角都在发抖。
刑部尚书周铁站得笔直,朝笏抵在胸口,目光冷冽地扫过殿内。他早从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那儿得了信,知道石崇、徐靖要复辟,却因无兵部兵符,调不动京营一兵一卒,只能攥着袖中“逆党构陷证据”静观其变。
“周大人,您就不怕……”工部尚书张毅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周铁摇头,眼神坚定:“按《大吴会典?礼志》,非帝诏召入,不得称‘陛下’;非禅位诏颁,不得行‘跪拜’。萧桓此举,乃谋逆,非复位。”他的声音不大,却被身旁的吏部侍郎张文听了去,张文立刻缩了缩脖子,悄悄往李嵩身后挪——周铁的硬骨头,他七年前就见识过,可此刻,硬骨头怕是要被打断了。
萧桓对这满堂乱象视若无睹,脚步沉稳地踏上丹陛。金砖被无数人踩得发亮,七年前他御极时,每一步都伴着群臣的山呼,如今只有风雪的呜咽与甲片的脆响。他抬手拂去肩头的残雪,锦袍扫过冰凉的台阶边缘,没有半分停顿,径直走到龙椅前。
那把铺着明黄锦缎的龙椅,七年来被成武坐得温热,此刻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萧桓转身坐下,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雕刻——那是他当年亲自选定的“五爪龙纹”,如今指尖划过,每一片鳞甲都似在呼应他的心跳,却没有半分失而复得的温情,只有掌控的快意。
“都静着。”
萧桓的声音刚落,奉天殿内骤然一凝——烛火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跳荡的弧度猛地收窄,连殿外风雪拍打窗棂的“呜呜”声都似顿了半拍。他未起身,只微微抬眼,目光扫过殿内攒动的人影,像淬了冰的刀锋,割开弥漫的香灰气。原本嗡嗡的窃语瞬间噎在喉咙里,只剩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过来:李嵩的脸白得像浸了雪的纸,朝笏攥得指节泛青;王彦伏在地上,后背因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孺慕;刘焕的喉结不停滚动,目光在萧桓与石崇之间来回躲闪;几位翰林缩在后排,嘴唇嗫嚅着,连头都不敢抬;唯有周铁立得笔直,朝笏抵在胸口,眼神冷得像殿角的寒冰。
萧桓的视线在一张张脸上逡巡,七年前的光景与眼前的景象叠在一起,刺得他眼底发沉——太医院院判当年为他熬药时,总要用银匙试三遍温度,此刻却缩在人群末尾,下巴几乎贴到胸口;前兵部侍郎收石迁贿赂的那方玉带扣,他至今记得纹样,而如今站在那个位置的,是石崇的亲信杨武,正垂着眼装乖巧;唯有周铁,还像当年驳回他滥赏近臣的奏疏时那样,脊梁挺得笔直,眼里藏着不驯。
七年南宫的寒夜、断墙的残雪、宫监的冷语,磨掉的是温厚,淬出的是刻在骨血里的审视与狠戾。他忽然勾了勾嘴角,那笑意极淡,却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烛火都似抖得更厉害了些。
“朕,萧桓。”他抬高了声音,字句清晰如冰棱砸在金砖上,溅起无形的寒意,“七年前遭奸佞构陷,夺朕玺绶,幽禁南宫;今日承天命、顺民心,复登大宝,重掌大吴社稷。”
话音顿了顿,目光精准地锁在李嵩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将弃的旧物:“凡当年构陷朕者,若能自陈其罪,朕可从轻发落;凡今日附逆迎驾者,各升秩三级,赐田百亩;凡持械阻挠者,以谋逆论处,立斩不赦。”每一个字都带着掂量的意味,像一把钝刀,在群臣的心尖上来回割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彦的呼声率先炸开,带着破音的激动,他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咚咚”作响,很快渗出血痕,却浑然不觉。这声呼喊像一道开关,石崇、徐靖立刻率镇刑司密探、诏狱死士轰然跪倒,甲片与金砖碰撞的闷响震得殿梁发颤,积尘簌簌落在他们的肩头:“臣等恭迎陛下复位!愿以死护驾!”
吏部侍郎张文见李嵩仍瘫在柱边,腿肚子抖得站不稳,慌忙伸手推了他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急色:“大人!快跪啊!没听见陛下的话?再迟就来不及了!”李嵩如梦初醒,膝盖一软“噗通”跪地,朝笏“哐当”掉在脚边,他也顾不上捡,双手撑地连连叩首,声音带着哭腔:“臣……臣李嵩,恭迎陛下复位!当年构陷之事,全是石迁胁迫!臣是被逼的,身不由己啊!”他埋着头,不敢看石崇的脸,只盼着萧桓能信他这半真半假的辩解。
石崇斜睨了他一眼,眼底淬着冷意——这老东西七年前构陷萧桓时比谁都积极,如今倒会推责给死人。他没说话,只暗自记下这笔账:等萧桓坐稳龙椅,第一个清算的,便是这反复无常的小人。
刘焕也跟着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时刻意加重了力道,显得格外虔诚:“臣刘焕,已备国库银十万两,为陛下筹备复位庆典!大同卫的粮饷……臣这就传檄下去,今日便补发!”他刻意把“国库银”“补发粮饷”咬得极重,手却在袖中悄悄攥紧,将给陈忠的密信掐成了碎末——表亲也罢,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尚书之位,牺牲一个侍郎算什么。
礼部尚书王瑾、工部侍郎周瑞等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跪倒,朝笏与金砖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整齐的朝拜声。烛火在摇晃中忽明忽暗,照得这些跪拜的身影一半浸在光里,一半陷在暗影里,虔诚的姿态下,藏着各自的算计。
唯有周铁、张毅仍僵立着,像两株顶风的柏。周铁上前一步,朝笏抵得更紧了些,声音铿锵有力,在一片谄媚的朝拜声中格外刺耳:“陛下,按《大吴祖训》,皇位传承需‘先帝遗诏’或‘九卿公议’。成武帝尚在寝殿静养,未颁禅位之诏,陛下此举,于法不合!”
“周铁!你敢抗旨?”石崇猛地拔刀,刀刃“噌”地出鞘,寒光映着烛火,在周铁脚边投下一道冷芒,“信不信本提督现在就斩了你!”
周铁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石崇握刀的手,像在看跳梁小丑:“抗旨的是你!擅闯奉天殿,率死士持刃胁群臣,此乃谋逆大罪!你以为凭一把刀,就能掩了天下人的耳目?”徐靖本想开口帮腔,却被周铁的目光扫到——那眼神里的正气像针一样,刺得他心口发紧,藏在袖中的“保命符”(周显与石崇的私弊证据)都似烫了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桓坐在龙椅上,目光在周铁身上顿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纹,没有说话。他清楚,周铁是忠臣,杀了他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可若任由他这般“抗命”,自己刚立的威严便会碎成渣——他要的从不是“依法复位”,是“暴力立威”,是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江山如今谁说了算。
“周尚书倒是忠心。”萧桓的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成武帝已在病榻下诏禅位,诏书在石崇手中,你若不信,可自行查看。”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石崇怀里只有仓促拟就的“复位诏”,哪来的“禅位诏”?可此刻,没人敢拆穿——石崇的刀还亮着,萧桓的眼神还冷着。
周铁的脸色“唰”地白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没有兵符,没有证据,空有一身正气,终究挡不住刀光剑影。张毅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尖带着急色,轻轻摇了摇头——此刻争辩,不过是徒增伤亡。周铁闭了闭眼,终究没有再说话,却依旧挺直脊背,没有下跪。
殿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萧桓的锦袍上,明黄的料子泛着暖光,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七年磨成的寒潭。龙椅归主,朝堂鼎沸,跪拜的身影与直立的孤臣,在烛火下形成刺目的对比,像一幅割裂的画。
“诸卿平身。”萧桓抬手虚扶,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群臣应声起身,低着头,谁也不敢与他对视,殿内的气氛比刚才更压抑,连呼吸都似要放轻。
石崇刚要上前,请萧桓在复位诏上盖玺,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踩着风火,“噔噔”地撞进殿内。玄夜卫北司的暗探跌跌撞撞闯进来,头发上沾着雪,袍角磨破了边,声音带着惊慌的颤:“陛下!谢……谢渊大人率边军入城了!已到午门,说……说要面圣陈事!”
萧桓的眼神骤然锐利,像陡然出鞘的剑,扫过殿内的逆党。石崇攥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刀刃“哐当”撞在甲胄上;刘焕的腿一软,若不是身旁的王瑾扶了一把,差点瘫倒;周铁、张毅的眼中却倏地闪过一丝光亮,紧绷的脊背微微松了些。
风雪再次吹开殿门,“哐当”一声撞在墙垣上,烛火剧烈摇晃,光影在殿内疯跑。龙椅上的萧桓隐在明暗交错的光里,眼神难辨;殿中的石崇、刘焕脸色惨白,慌作一团;周铁、张毅立得更直,等着变局;沉默的群臣缩在一旁,等着看最终的走向。
一场关乎大吴命运的终极博弈,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
片尾
李嵩的溃乱、刘焕的惶惑,显“附逆者终为私惧”;石崇的嚣张、徐靖的胁迫,露“逆党以暴制人”的本质;王彦的泣拜、周铁的硬骨,藏“忠良未灭”的微光;萧桓的冷戾、权衡,显“帝王心术”的冷酷,他借逆党立威,却又需借忠良稳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跪拜的浪潮下,是投机者的自保;直立的孤臣前,是守节者的隐忍;逆党的刀光中,是私弊的堆砌;边军的脚步声里,是平乱的希望。李嵩嫁祸的盘算、刘焕藏私的惶恐、石崇灭口的野心、周铁守规的无奈,交织成朝堂最阴暗的图景,而谢渊的到来,恰是刺破这片阴暗的第一道光。
下集之中,且看谢渊如何持证据与边军对峙逆党,萧桓如何在“清逆”与“保权”间抉择,周铁、张毅如何呼应忠良,石崇、刘焕如何作困兽之斗——奉天殿的龙椅虽暖,却仍未稳,大吴的命运,终究要在公心与私念、刀光与证据的碰撞中,决出最终的走向。
卷尾语
殿心鬼蜮之局,非“皇权归位”的盛典,乃“人心试炼”的炼狱——萧桓以暴力闯殿,用“赏罚”逼群臣站队,显“权劫之下,无真忠”;逆党以刀光胁众,用“诏狱”压百官跪拜,露“私权之上,无法纪”;群臣以私念择路,或跪或立,或哭或惧,皆为“保身”而非“保国”,恰显“乱世朝堂,多投机”。
此案之核心,在“龙椅易得,民心难赢”——萧桓虽坐上龙椅,却靠的是逆党胁迫、群臣投机,而非“民心归向”;逆党虽暂得势,却因私弊缠身、内斗暗生,难成气候;忠良虽暂弱,却因持节不跪、公心在怀,终能凝聚人心。谢渊率边军入城,非为“夺位”,乃为“清逆”,其手中的证据册,是“法理”对“暴力”的反击;其身后的边军,是“民心”对“私权”的支撑。
《大吴通鉴》评曰:“殿乱之日,群臣百态,乃世风之镜:附逆者见利忘义,守节者见义忘身,夺权者见权忘民。然终是公心压私念,法理胜暴力,此大吴三百年基业未倾之由也。”殿心鬼蜮之局,虽以谢渊入城暂悬,却已注定“逆党必败,忠良必彰”的结局。待证据昭雪,边军靖乱,大吴江山终将重归“法纪”与“民心”之途,而非“暴力”与“私权”之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