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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5章 昔时教诲音犹绕,此际相寻意倍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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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朝纪事》载:“天德二年岁暮三更,帝萧桓宿于御书房,辗转无眠。李德全‘复位之名不固’之语萦于耳,徐靖、魏进忠等党羽逼宫之势存于目。帝既惧杀谢渊而留千古骂名,又恐释谢渊而动摇帝位,孤处于寒夜,在忠良与皇权间反复拉锯,终至决绝。时官官相护之网密不透风,秦飞查案受阻,张启被贬,公道难伸,帝王之权困于党羽,身不由己。”

史评:《通鉴考异》曰:“德佑帝之无眠,非独为谢渊一人,实为封建皇权之困局也。复位未稳,权柄旁落,徐党借镇刑司、诏狱署、吏部、总务府之闭环,以‘江山’相胁,以‘骂名’相迫,帝王虽有良知,却难敌制度沉疴与党羽之势。杀谢渊非帝之本愿,实乃权术权衡之必然,其孤绝与挣扎,尽显王朝末世之颓势与皇权之脆弱。”

访谢师

轻舆缓辔叩师家,庭畔松风抚鬓华。

三尺案前弘道脉,一腔忠胆映天涯。

昔时教诲音犹绕,此际相寻意倍赊。

坐对斜阳谈旧事,余晖脉脉透窗纱。

漏壶滴尽三更,御书房内烛火如豆,三十余支牛油烛燃至中夜,焰苗明明灭灭,映得四壁宫墙愈发幽深。殿外风雪已歇,檐角残冰凝结如刃,冷光透过窗棂的破洞钻进来,与案上烛影交织,在萧桓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投下斑驳的暗影。他斜倚龙椅,龙袍下摆拖曳在地,沾着些许青砖上的尘埃,往日象征帝王威严的十二章纹,此刻被一夜未眠的疲惫冲刷得只剩孤绝与憔悴。

案上烛泪堆叠如丘,凝固的蜡油层层叠叠,似一道道解不开的愁绪,缠绕着案上那份被茶水浸得发皱的罪状奏折。萧桓抬手按在发胀的太阳穴上,指尖冰凉,触到额间细密的冷汗,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低叹,对着空寂的大殿自语:“李德全啊李德全,你追随朕三十载,最是洞悉朕的软肋,那一句‘复位之名不固’,那一句‘江山恐生动荡’,莫非真要朕亲手斩了开国功臣,背上千古骂名,沦为后世唾骂的昏君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起身,靴底重重碾过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他太清楚李德全的背后是谁——是徐靖掌的诏狱署,是魏进忠掌的镇刑司,是李嵩掌的吏部,是石崇掌的总务府。那老内侍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私语,而是徐党借他之口,向自己发出的最后通牒,是官官相护网络抛出的最后一根锁链。

目光扫过案上那份奏折,“通敌谋逆、私挪军需、结党营私”十二字墨痕晕染,虽经茶水浸泡,却如尖刀般刺目。他伸手抓起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凸起,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吼,仿佛谢渊就在眼前,就在这御书房内与他对峙:“谢渊!你告诉朕!你镇守北疆三退北元,赈济晋豫活万民于水火,整肃吏治弹劾奸佞,功在社稷,名满天下,朕岂能杀你?!朕又何忍杀你?!”

“可你为何偏偏成了别人攻击朕的把柄?”他猛地将奏折掷回案上,纸张翻飞间发出哗啦声响,与殿外漏壶的滴答声撞在一起,震得案上的朱笔微微晃动。“徐靖日日率百官逼宫,魏进忠四处罗织你党羽的罪名,李嵩借吏部任免打压忠良,石崇篡改账目坐实你私挪军需之罪!朝堂上下流言四起,那些反对朕复位的旧臣,那些北元的细作,正等着看朕的笑话,等着看大吴内乱!你让朕如何保全你?!”

萧桓踉跄着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龙椅扶手,坚硬的木质磕得他肩胛骨生疼,倒抽一口凉气的瞬间,混沌的思绪竟清明了几分。他想起李德全临走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胁迫,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是徐党胜券在握的得意,是看着帝王一步步落入圈套的得意。

他抬手扶住龙椅扶手,指尖划过冰冷的木纹,脑海中闪过徐党官官相护的层层黑幕:徐靖掌诏狱署,隔绝谢渊与外界的联系,严刑逼供制造伪证;魏进忠掌镇刑司,密探遍布京师,监视百官,打压为谢渊辩冤之人;李嵩掌吏部,将不依附徐党的官员尽数罢黜,安插亲信掌控六部;石崇掌总务府,篡改国库账目,既为徐党敛财,又为构陷谢渊提供“铁证”。这四张网交织在一起,形成密不透风的权力闭环,连他这个帝王,都难以挣脱。

“朕不是不想保你,”萧桓对着空殿低语,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可朕的皇权,早已被这官官相护的网络捆住了手脚。秦飞查案,被周显的玄夜卫南司处处阻挠;张启找出密信破绽,反被罗织罪名贬谪京郊;刘玄、周铁想为你辩冤,却被徐党以‘通敌’相胁,步步维艰。谢渊,你告诉朕,朕该如何破局?”

漏壶的滴答声愈发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徐党不会给他太多犹豫的机会,他们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彻底清除异己、巩固权力的结果。而他,要么顺应徐党,牺牲谢渊,换取暂时的帝位稳固;要么坚守良知,保下谢渊,却可能面临朝局动荡、帝位倾覆的风险。

萧桓走到窗前,抬手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殿内些许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宫墙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困在这帝王的牢笼之中,困在这寒夜的孤绝之中。

萧桓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案上那本尘封的《北疆防务疏》上,那是谢渊去年呈递的奏折,上面详细列明了九边布防的利弊,标注了每一处要塞的防守重点,字迹刚劲有力,字里行间满是对大吴江山的赤诚。他伸手拿起奏折,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谢渊那些刻入骨髓的功绩,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拷问着他的良知。

他想起青木之变,北元铁骑十万南下,兵锋直指京师,满朝文武皆主南迁避祸,连户部尚书刘焕都已暗中收拾细软,准备携家眷逃亡。唯有谢渊,以太保兼兵部尚书之职挺身而出,在太和殿上据理力争,声泪俱下地说道:“京师乃天下根本,一旦南迁,人心涣散,江山必危!臣愿率京营死守安定门,与京师共存亡!”

那一刻的谢渊,身着绯色官袍,目光坚毅,掷地有声的话语稳定了人心。萧桓记得,谢渊接手防务后,夙兴夜寐,每日清晨便亲赴九门巡查,深夜仍在兵部衙署筹划防务。他下令加固城防,修补城墙缺口,调拨军器,补发边军欠饷,甚至将自己的私财捐出,为将士购置御寒衣物。那些日子,谢渊几乎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却始终坚守在城头,与将士同甘共苦。

德胜门一战,北元铁骑猛攻三日三夜,城防数次告急,谢渊身先士卒,手持长剑,率领京营将士冲锋陷阵,铠甲染血,手臂被箭矢划伤,却仍高声呼喊:“将士们,身后便是家园,便是百姓,今日死战,不退半步!”最终,在他的带领下,大吴军民击退北元铁骑,保住了京师,也为他日后复位保留了根基。这份功绩,足以载入史册,光耀千秋,萧桓怎能忘记?

他又想起晋豫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灾情之重百年罕见。谢渊奉命巡抚地方,刚一到任,便不顾旅途劳顿,亲赴灾区查看灾情。他发现户部侍郎陈忠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当即上书弹劾,请求朝廷严惩,并下令追缴赃款,全部用于赈灾。

为了让百姓尽快得到救济,谢渊亲自坐镇粮仓,监督粮款发放,杜绝层层盘剥。他身着麻衣,脚穿布鞋,与百姓同食粗粮,同宿窝棚,日夜奔走在灾区一线。有百姓因饥饿晕倒,他亲自喂水喂粮;有孩童失去亲人,他派人妥善安置;有地方官员阳奉阴违,他当即革职查办。短短三个月,晋豫灾情便得到控制,数百万百姓得以存活,百姓为感念其恩,自发为其立生祠,岁时祭祀,香火不绝。

萧桓想起自己复位后,曾派内侍前往晋豫巡查,内侍回报说,谢渊的生祠前,每日都有百姓焚香祈福,甚至有老人带着孩童,讲述谢渊赈灾的故事,教他们永世铭记忠良。这样一位深得民心的功臣,若被罗织罪名处死,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自己?后世史书又会如何记载?“凉薄寡恩”“滥杀功臣”“昏君误国”,这些骂名,将会伴随他的一生,流传千古。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大吴律》,那本象征着王朝公正的典籍,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大吴律》规定,“凡功臣无反状,不得擅杀”“凡定罪需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方可定论”。可谢渊一案,徐党既无确凿证据,又拒绝三法司会审,仅凭伪造的密信、篡改的账目,便要定其死罪。他身为帝王,本应是律法的守护者,却要亲手违背律法,处死忠良,这份愧疚,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萧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永熙帝临终前的场景。那位先帝躺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眼神恳切:“谢渊忠勇廉明,可托大事,日后若遇危难,可倚重之。朕逝后,你需善待于他,勿要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永熙帝的嘱托犹在耳畔,可他却要违背先帝的遗愿,处死这位忠良之臣。九泉之下,他如何面对永熙帝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先帝的信任与托付?

他抬手捶了捶心口,那里跳动的,不仅是帝王的心脏,还有作为人的良知。处死谢渊,或许能暂时稳固帝位,平息徐党的怒火,却会让他背负千古骂名,让大吴失去一位忠良之臣,让天下百姓失望。这份代价,他承担不起,也不愿承担。可徐党的逼迫如泰山压顶,失权的恐惧如附骨之疽,他又该如何抉择?

萧桓睁开眼,眼底的迷茫与愧疚渐渐被冰冷的现实取代。他深知,自己并非孤立无援,而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权力之网牢牢困住,这张网由徐党编织,以官官相护为经,以私欲野心为纬,早已将他的皇权、将大吴的公道,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按《大吴官制》,六部各司其职,三法司相互制衡,玄夜卫与镇刑司互不统属,皆直属于帝王,本为防止权臣擅权而设。可如今,这些制度都已沦为虚设。吏部尚书李嵩,借文官任免之权,将徐党亲信安插至六部各要害岗位,张文、陈忠等侍郎皆唯其马首是瞻,非徐党成员要么被罢官流放,要么被罗织罪名,朝堂之上,已难觅敢与徐党抗衡的力量。

镇刑司提督魏进忠,将特务机构变为私器,密探遍布京师内外,官员的言行皆在其监视之下。大理寺卿只因质疑密信真伪,便被他罗织“通敌谢渊”的罪名,打入诏狱,至今生死不明;都察院御史弹劾李嵩擅权,反被李嵩罢官流放,家产查抄,家人流放三千里。这种高压统治,让百官人人自危,只能选择明哲保身,甚至依附徐党,形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黑暗格局。

诏狱署提督徐靖,更是将“官官相护”发挥到极致。谢渊入狱后,他拒绝三法司会审,独断专行,滥用私刑,逼迫诏狱署文书作伪证,伪造谢渊“通敌”的密信。秦飞多次请求提审关键证人,都被他以“诏狱重地,非朕亲批不得擅入”为由拒绝,实则是怕真相败露。更甚者,他与石崇勾结,篡改总务府军需账目,坐实谢渊“私挪军需”之罪,形成“证据链闭环”,让谢渊百口莫辩。

总务府总长石崇,身为石迁亲信,继承了旧党的贪婪与狠辣。他利用掌管国库之权,挪用公款为徐党成员购置田产、宅邸,中饱私囊;同时,他篡改晋豫赈灾与边军军需账目,将正常的损耗与运输成本全部算在谢渊头上,硬生生造出“克扣白银二十万两”的假象。户部尚书刘焕虽知情,却因惧怕徐党报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揭发。

玄夜卫指挥使周显,本应是帝王的耳目,却暗中依附徐党,将玄夜卫分裂为南北二司。南司由其亲信掌控,专门监视秦飞的查案行动,泄露查案消息,拦截秦飞递往御书房的密报;北司虽由秦飞执掌,却因缺乏资源与权限,查案屡屡受阻,连提审一个普通文书都要历经波折。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可直接向帝王汇报,无需经过其他机构,可如今,秦飞的密报十有八九被周显拦截,能送达萧桓手中的,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细节。

萧桓深知,这四人形成的权力闭环,早已架空了他的皇权。他们各司其职,相互包庇:李嵩负责安插亲信,巩固势力;魏进忠负责监视百官,打压异己;徐靖负责罗织罪名,审讯定罪;石崇负责提供资金,伪造证据。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要动其中一人,便会引发整个徐党的反扑,甚至可能导致兵变或罢朝,这对于复位未稳的他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他想起早朝时,徐靖、魏进忠率百官逼宫的场景,黑压压的人影从殿中一直延伸到殿外,“处死谢渊”的呼声震彻殿宇。那些跪倒的官员中,有多少是真心认为谢渊有罪?又有多少是迫于徐党的压力,不得不随波逐流?萧桓心中清楚,大半都是后者。可即便是后者,他们的附和也形成了“众意难违”的局面,让他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

更让他绝望的是,徐党已将触角伸向了京营与边军。京营副将秦云虽忠于朝廷,却也有徐党眼线渗透;宣府卫副总兵李默等边军将领虽为谢渊鸣冤,却远在边疆,难以迅速驰援京师。若他执意保下谢渊,徐党很可能会借“君上偏袒逆臣”为由,煽动京营部分将士哗变,或勾结北元,引外敌入境,到那时,他辛苦得来的帝位将岌岌可危,大吴的江山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萧桓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被徐党视为“铁证”的密信副本,指尖划过上面伪造的字迹,心中满是无力。他知道密信是假的,知道账目是改的,知道谢渊是冤的,可他却无法戳破这一切。官官相护的网络太过严密,公道在强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帝王的良知在江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萧桓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转向秦飞与张启,那曾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是打破徐党权力闭环、为谢渊昭雪的最后微光。可如今,这微光也在徐党的层层打压下,渐渐变得黯淡,几乎要被黑暗彻底吞噬。

他想起秦飞最后一次递来的密报,那是三日前通过暗线送达的,上面详细记录了查案的最新进展:秦飞率玄夜卫北司精锐,趁夜突袭诏狱署文书的住所,意图将其带离京师,秘密审讯,却遭到镇刑司密探的伏击。双方激战半个时辰,玄夜卫北司伤亡三人,最终仍未能带走证人——魏进忠早已料到秦飞的行动,提前布下了埋伏。

密报中,秦飞写道:“魏进忠掌控镇刑司密探,遍布京师,臣每一步行动皆在其监视之下。证人已被转移,下落不明,恐遭灭口。张启被贬京郊,镇刑司密探日夜监视,臣难以与其联络,证据链断裂,查案陷入绝境。恳请陛下赐臣便宜行事之权,调动京营一部,护送张启回京,彻查诏狱署与总务府账目,必能还谢渊清白!”

萧桓看着密报上的字迹,笔画遒劲,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无奈。他何尝不想赐秦飞便宜行事之权?何尝不想调动京营协助查案?可他不敢。京营虽有岳谦、秦云等忠良掌控,却也有徐党眼线渗透,若贸然调动京营,很可能被徐党以“擅调京营,图谋不轨”为由,煽动兵变。魏进忠早已在京郊部署了镇刑司的机动力量,一旦京营异动,便会立刻发难,到那时,京师将陷入大乱,他的帝位也将不保。

他想起张启,那位玄夜卫文勘房主事,精于文书、墨痕、印鉴的核验,正是他最先发现了密信的破绽——墨痕分三次蘸墨而成,非一气呵成;纸张为诏狱署专用贡宣,谢渊府邸从未采买;落款日期有刀刮重描痕迹。这些细节,足以证明密信是伪造的,可张启刚将发现上报,便被徐党罗织“通敌谢渊,泄露查案机密”的罪名,贬为京郊驿丞。

萧桓曾暗中派内侍前往京郊探望张启,内侍回报说,张启的驿丞署外,有至少十名镇刑司密探日夜监视,张启的一言一行皆在掌控之中,连与驿卒交谈都受到限制,更别提传递查案线索。那位内侍还带回了张启偷偷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账目有假,速查石崇。”可如今,石崇深居总务府,有镇刑司密探贴身保护,秦飞连证人都找不到,更别提查账。

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北司掌刑狱勘验,有权查阅各部门账目,可如今,秦飞前往总务府查阅赈灾与军需账目,却被石崇以“账目涉及国家机密,非内阁与陛下亲批不得查阅”为由拒绝。石崇手握总务府印信,一口咬定账目“真实无误”,并拿出李嵩、刘焕的联名签字,证明账目已经过复核,秦飞虽知是假,却无权力强制查阅,只能束手无策。

萧桓深知,徐党绝不会给秦飞与张启任何翻盘的机会。魏进忠很可能已经对那位关键证人下了毒手,即便证人未死,也会被彻底控制,无法开口;石崇会将伪造的账目销毁,或进一步篡改,让秦飞无从查证;周显会继续拦截秦飞的密报,让他无法将真相传递到自己手中。查案之路,早已被徐党堵死,那道为谢渊昭雪的微光,正在一点点熄灭。

他想起自己曾对秦飞许下的承诺:“朕知你忠勇,必支持你查案,若有阻碍,可直接向朕禀报。”可如今,他却食言了。他既不能赐秦飞便宜行事之权,也不能调动京营协助,更不能公开保护张启,只能让秦飞在黑暗中独自挣扎,让谢渊在狱中等待无望的昭雪。这份失信,让他心中满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萧桓走到窗前,望着京郊的方向,心中暗忖:秦飞会不会铤而走险?张启会不会遭遇不测?若秦飞与张启出事,不仅谢渊的冤情无法昭雪,他也将彻底失去打破徐党权力闭环的机会。可他除了祈祷,别无他法。徐党的权力太过强大,官官相护的网络太过严密,他这个帝王,竟连保护两位查案忠臣的能力都没有。

漏壶的滴答声再次响起,像是在为谢渊的生命倒计时。萧桓知道,留给秦飞与张启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徐党已经放出话来,若三日内仍不处死谢渊,便会率百官罢朝,同时“奏请”边军将领入京“清君侧”。边军将领中虽有忠良,却也有徐党亲信,一旦“清君侧”的旗号竖起,局面将彻底失控。

萧桓的目光从案上的密报移开,落在殿内悬挂的《夺门之变图》上,那是他复位后命画师绘制的,图中描绘了他从南宫突围,率军攻入皇宫,复位登基的场景。可如今,看着这幅图,他感受到的不是荣耀,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惧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帝位,恐惧重蹈南宫囚居的覆辙。

他想起南宫囚居的日日夜夜,那些暗无天日的屈辱与煎熬,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里。那时的他,虽为太上皇,却被景泰帝萧栎软禁在南宫,失去了所有自由。寒殿无暖,冬日里地砖缝都渗着刺骨的冷气,他裹着单薄的被褥,彻夜难眠;三餐粗粝,有时甚至连热食都难以寻觅,他曾为一口热粥,不得不忍受看守宦官的冷言冷语。

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无尽的孤独与恐惧。每日面对的都是萧栎的眼线,一言一行皆在监视之下,哪怕是与侍从低语,都要提防被添油加醋地禀报。他不知道何时会迎来赐死的圣旨,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熬过下一个寒冬,那种朝不保夕的煎熬,让他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衣袍。

为了复位,他忍了常人不能忍的屈辱。他假意沉迷佛法,不问政事,让萧栎放松警惕;他暗中联络旧部,借着宗亲探视的名义,在屏风后低声密谋,每一次密会都如踏刀尖,生怕被镇刑司密探察觉。有一次,心腹带来的密信被玄夜卫南司截获,幸而那人拼死将证据销毁,才未牵连于他,可那位心腹却因此被打入诏狱,受尽酷刑,至今生死不明。

夺门之变的那个夜晚,更是他人生中最凶险的时刻。他身着素衣,枯坐至天明,听着宫门外隐约的马蹄声与兵器碰撞声,心中既有复仇的快意,更有失败的恐惧。若徐靖、魏进忠未能按时发难,若京营未能响应,若萧栎早有防备,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甚至可能连累族人。

那场胜利,是用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宫门外的厮杀声、朝堂上的清洗、旧臣的流放与诛杀,每一幕都浸着血汗。他记得踏入皇宫时,脚下的金砖被鲜血染红,宫墙上溅满了兵刃交锋的痕迹,那些为他复位而死的将士,他们的面容至今仍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这份沉重的代价,让他愈发珍视手中的皇权,也愈发恐惧失去这一切。

如今,他好不容易坐稳龙椅,却要面临因谢渊一案引发动乱的可能。徐党已经放出话来,若不处死谢渊,便会煽动旧臣反扑,勾结北元,引发兵变。他深知,徐党说到做到,他们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力量,足以让大吴陷入大乱。南宫的孤寂、夺权的凶险、朝堂的血雨腥风,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萧桓走到龙椅前,缓缓坐下,指尖抚过冰冷的扶手,心中暗忖:若保下谢渊,引发动乱,自己将再次沦为阶下囚,甚至可能丢掉性命,那些为他复位而死的将士,他们的牺牲将付诸东流;若处死谢渊,虽会留下千古骂名,却能暂时平息徐党的怒火,稳固帝位,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积蓄力量,日后再清算徐党,为谢渊昭雪。

这份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在他心头蔓延,让他对失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千古骂名的担忧。帝王的权力,是他用屈辱与血汗换来的,他不能轻易失去,也绝不会轻易失去。这份执念,让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向“处死谢渊”倾斜。

萧桓的思绪从复位之艰中抽离,转向宫外的百姓,转向后世的评价,心中的恐惧与愧疚再次交织。他知道,民心向背是王朝存续的根基,而谢渊的功绩与品格,早已赢得了天下百姓的爱戴与敬重。若杀了谢渊,便是违背民心,便是自毁王朝的根基;可若不杀谢渊,自己的帝位便会岌岌可危,这道两难的选择题,让他再次陷入挣扎。

他想起早朝结束后,宫门外聚集的请愿百姓。那些百姓身着素衣,手持香烛,跪在冰冷的雪地里,高呼“谢大人是忠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诛杀奸佞,还谢大人清白”。他们的声音嘶哑却坚定,穿透宫墙,传入他的耳中。内侍回报说,请愿的百姓从清晨一直跪到日暮,即便被镇刑司密探驱散,仍有不少人不肯离去,在宫门外徘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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