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 冤魂啼雪,透衣生凉(2 / 2)
刘景被押到诏狱时,正见王珺被铁链吊在房梁上,浑身是血却仍昂首。王珺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刘景,嘴角扯出一丝惨笑:“刘大人,我们……我们尽力了……”刘景点点头,眼中满是悲壮,他抬手拍了拍王珺的衣襟,沉声道:“死谏不是尽头,是火种。就算我们燃尽了,总有后人会拾起。”话音刚落,魏进忠便带着缇骑进来,手里把玩着刘景抄录的罪证,冷笑:“火种?我今天就把这火种浇灭!”他下令将刘景与王珺同吊一处,用烧红的铁钳去夹刘景的手指,“说!还有谁在帮你收集证据?玄夜卫的旧部藏在哪?”刘景痛得浑身颤抖,却只骂道:“奸贼!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魏进忠有的是手段掩盖真相。他让人伪造了王珺、刘景与谢渊的“通敌书信”,信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还盖着伪造的谢渊私印,在金陵城的街头巷尾张贴;又让吏部侍郎张文在吏部拟旨,污蔑他们“勾结鞑靼,意图谋反”,旨意里连“私通鞑靼的时间、地点”都编得有模有样;甚至让礼部尚书王瑾修改太庙祭祀文书,将王珺、刘景的名字从“三朝功臣名录”中划去,列入《大吴奸佞录》。百姓们被这些“铁证”蒙蔽,大多信以为真,只有曾受王珺恩惠的通州百姓,在无人处偷偷为他立了牌位,早晚祭拜,香火微弱却不曾断绝。
与此同时,魏进忠对死谏大臣的家属展开了更残酷的报复。王珺的孙儿在水牢里泡了五日,浑身浮肿,被拖出来时已只剩一口气,魏进忠却让人把孩子丢在王珺面前,逼他看“顽抗的下场”;李仁的妻子被发配途中,缇骑故意解开她的镣铐,诱她逃跑再“当场格杀”,尸体就扔在路边喂野狗,路过的百姓只能远远垂泪;苏墨的父母被押到镇刑司后,魏进忠让人挑断他们的脚筋,贬为庶民流放,还特意让驿卒将消息传到南疆,要让苏墨在绝望中活着;刘景的儿子被斩首时,魏进忠让百官到场观刑,指着滚落在地的人头嘶吼:“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官官相护的戏码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吏部尚书李嵩为了讨好魏进忠,主动提出“彻查所有与死谏大臣有往来的官员”,短短数日,又有百余官员被株连入狱;礼部尚书王瑾让人在太庙祭祀时,特意增加了“讨伐谢党余孽”的环节,歌颂魏进忠的“功绩”;工部尚书张毅则主动请缨,为魏进忠修建生祠,生祠的塑像用黄金铸造,比皇帝的龙像还要高大。
只有少数官员不肯同流合污。刑部尚书周铁被软禁后,始终不肯在魏党拟的“谢党案”判决书上签字,魏进忠无奈,只得让人伪造他的签名;户部侍郎陈忠掌边军粮饷调度,拒绝为魏进忠私吞军粮提供便利,被魏进忠以“通谢”之名,贬为地方驿丞;礼部侍郎林文因拒绝修改祭祀文书,被抓入诏狱,遭受酷刑后,仍不肯屈服。
魏进忠对这些“顽抗者”恨之入骨,他下令将周铁的家人全部抓入诏狱,威胁他若再不签字,就杀了他的妻儿;又让人在陈忠的贬谪途中设下埋伏,意图杀人灭口;林文则被判处“凌迟处死”,行刑当日,魏进忠亲自监刑,看着林文的肉被一片片割下,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要让所有官员都知道,与他作对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就在魏进忠大肆镇压死谏大臣时,远在宣府卫的副总兵李默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那是苏墨被谪戍前,托同乡偷偷转交的奏折副本。李默曾在谢渊麾下效力,亲眼见谢渊身先士卒、守边卫国,对谢渊的忠勇深信不疑。他看着奏折上的字字血痕,又想起北境军粮断绝、将士冻饿的惨状,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李默的奏折写得简洁而有力:“魏进忠私卖军粮,株连忠良,酷刑逼供,民心尽失。今北境鞑靼蠢蠢欲动,边军将士因粮饷断绝而士气低落,若再纵容魏进忠,北境必失,大吴危矣!臣愿率宣府卫将士,清君侧、诛奸佞,恳请陛下准奏!”写罢,他将奏折交给亲信,让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同时召集将领,商议起兵之事。
可李默的奏折刚送出宣府卫,就被魏进忠的密探截获。魏进忠看着奏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不怕文臣死谏,就怕武将起兵。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立刻入宫面见德佑帝,哭诉说:“陛下,李默勾结谢党余孽,意图起兵谋反,这是他的奏折为证!若不立刻派兵镇压,金陵城就危险了!”
德佑帝本就对武将手握兵权心存忌惮,听闻李默要起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下旨让京营副将秦云率京营禁军,前往宣府卫镇压。秦云是魏进忠的亲信,接到旨意后,立刻率领三万禁军,日夜兼程赶往宣府卫。他知道,这是讨好魏进忠的好机会,若能平定“叛乱”,自己定能加官进爵。
李默得知京营禁军前来镇压,心中满是悲愤。他没想到,自己一片忠心,竟被诬陷为“谋反”。宣府卫的将士们也愤愤不平,纷纷请战,要与京营禁军决一死战。可李默知道,京营禁军兵力雄厚,宣府卫只有一万将士,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思来想去,决定放弃起兵,亲自前往京城,向皇帝当面解释。
李默单骑入京时,金陵城的百姓都在议论他的“谋反”罪名。魏进忠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他自投罗网。李默刚踏入城门,就被缇骑包围,押往镇刑司。魏进忠看着被铁链锁住的李默,冷笑一声:“李大人,你倒是条好汉,竟敢起兵谋反?”
李默怒视着他:“魏进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起兵谋反?我只是想向陛下揭发你的罪行!”魏进忠拿出那份被截获的奏折:“这就是证据,你还敢狡辩?”李默道:“那是我请求陛下清君侧的奏折,并非谋反!你私卖军粮,株连忠良,才是真正的国贼!”
魏进忠懒得与他争辩,下令立刻用刑。李默被吊在房梁上,遭受了烙铁、钉指、鞭刑等种种酷刑,却始终不肯屈服。他的脊梁被打断,双腿被打残,却仍昂首挺胸,骂声不绝:“魏进忠,你这奸佞,迟早会遭报应!”魏进忠被骂得恼羞成怒,让人割掉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无法说话。
李默成了哑巴,却仍不肯屈服。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与不屈,看着魏进忠的眼神,像极了受伤的猛虎。魏进忠见状,心中越发忌惮,他知道,李默在宣府卫威望极高,若不尽快处死他,恐生变故。他立刻入宫面见德佑帝,请求处死李默。德佑帝早已被魏进忠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准奏。
李默被押往刑场的那日,金陵城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有人用布巾蒙着脸,偷偷抹泪,有人攥紧拳头,却不敢发出一声抗议。李默坐在囚车上,虽不能说话,却用残存的力气挺直脊背,对着街边的百姓一一拱手——他曾在德胜门护着这些人的安宁,如今却要为护这江山而死。行刑的刽子手是魏进忠的亲信,故意放慢刀速,李默却始终没哼一声,直到最后一口气,目光仍望着紫宸殿的方向。百姓们在他死后,冒着被缇骑抓捕的风险,连夜将他的尸体偷偷收敛,埋在谢渊旧宅的墙角下,坟前只立了一块无字碑——无字,却比任何碑文都更显悲壮。
李默的无字碑刚被百姓用冻土掩实,通州驿馆的油灯下,被贬为驿丞的陈忠正用针尖挑开账册的缝线。这本蓝布封皮的账册边角磨损,是他托漕运旧部从沧州张万发粮库偷出的底册,朱砂批注的“军粮三千石,经手蒋忠贤”字样旁,盖着魏进忠私印的朱砂印记——那是当年魏进忠私卖军粮时,亲手盖下的交割凭证,比任何供词都铁证如山。
李默的无字碑在谢渊旧宅墙角埋了三日,通州驿馆的油灯下,被贬的户部侍郎陈忠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摩挲一本蓝布账册。账册纸页泛黄,上面用朱砂圈着“天德四年秋,购军粮三千石,经手人蒋忠贤”的字迹,旁侧钤着魏进忠私印的拓片——这是他托漕运旧部从沧州豪强张万发账房偷出的,是魏进忠私卖军粮的铁证,边角已被他揣得发毛。
陈忠掌边粮时便察觉魏进忠克扣猫腻,如今听闻李默、王珺接连赴死,他将驿丞印信塞给副手,裹着一件破棉袍连夜潜回金陵。秦淮河的冰碴子扎得他双腿麻木,泅渡进城时,账册被油纸裹着贴在胸口,暖得发烫。他要找的太常寺卿李谦,是谢渊门生,虽闭门避祸,却仍是朝堂仅存的未附魏党之人。
李府后门的铜环被拍得作响时,老仆看清是陈忠,惊得捂住嘴:“您怎敢回来?魏公的缇骑正搜您!”陈忠推开门挤进去,将账册拍在正厅案上:“李大人若念谢帅旧恩,便助我将此证呈给陛下!”李谦披着狐裘枯坐,指尖抚过朱砂印记,声音发颤:“证是真的,可陛下只信魏进忠啊!”
两人议定借先帝忌辰祭祀发难——陈忠扮作礼官,当众递证。为防万一,李谦联络了三位禁军旧部,约定护他周全。可他们没算到,老仆早已被缇骑收买,当夜就将消息报给了镇刑司。魏进忠得知后,捏碎了手中的玉如意,冷笑:“送死的倒不少。”
祭祀前夜,缇骑包围李府时,陈忠正将账册缝进内衣。魏进忠踩着碎瓷片闯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陈驿丞,不在通州喂马,来金陵找死?”陈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血珠溅在账册封皮。烙铁烫在胸口时,他仍死死护着内衣:“账册在,陛下会看见的!”
德佑帝在御花园赏梅时接到奏报,魏进忠跪在他面前哭得天昏地暗:“陛下!陈忠伪造账册害老臣,老臣忠心护主,却遭此诬陷!”他呈上仿造的假账册,字迹歪扭。德佑帝皱着眉翻两页,见魏进忠哭得“情真意切”,想起潜邸旧恩,摆了摆手:“魏卿起来,朕信你。陈忠交由你处置。”龙袍上的落梅,像极了染血的泪痕。
陈忠掌户部边饷三年,曾三次因军粮短缺与魏进忠争执,最终被安上“通谢”罪名贬谪。如今听闻李默舌断赴死、王珺祖孙濒死,他将驿丞印信塞给老卒,揣着账册连夜泅渡秦淮河。冰冷的河水浸透棉袍,他却死死护着怀中账册——这是最后能扳倒魏进忠的火种,是边军冻饿而死的将士们的冤魂凭证。
他要找的人是太常寺卿李谦。李谦曾是谢渊门生,虽闭门避祸,却仍偷偷为谢渊立了牌位。陈忠敲开李府后门时,指节冻得发紫,李谦见了账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茶盏:“陈大人,魏党眼线遍布金陵,连宫门都有三道搜检,如何能递到陛下眼前?”两人商议至天明,定下祭祀大典之计——届时百官齐聚太庙,陈忠扮作礼官,当众献册。
可他们没算到,李府老仆早已被缇骑收买。当夜三更,魏进忠带着缇骑踹开李府正堂,陈忠正将账册缝进内衣,被缇骑按在地上时,他一口咬在魏进忠手腕,血珠溅在账册封皮上。魏进忠疼得嘶吼,烙铁瞬间烫在他胸口:“账册在哪?”陈忠死死抿唇,直到晕厥,仍将缝着账册的衣襟压在身下。
片尾
陈忠被关入诏狱第三日,缇骑在他内衣夹层里搜出了粮库底册。魏进忠看着册上的私印,气得将账册撕成碎片,却没发现李谦趁乱捡走了最关键的两页——那上面记着魏进忠三年来私吞军粮的总数,足以让边军三年无饥馑。李谦将残页用油纸裹紧,藏在太庙祭祀用的玉琮缝隙里,那是皇室最重的礼器,缇骑再猖獗也不敢轻易触碰。
天德五年冬至,太庙祭祀大典如期举行。德佑帝萧桓身着衮龙袍,在礼乐声中缓步登阶,魏进忠率百官紧随其后,玄色官袍在祭天的明黄仪仗中格外扎眼。当礼官高唱“献玉琮”时,李谦突然从礼官队列中冲出,高举玉琮嘶吼:“陛下!此中有魏进忠通敌贪腐铁证,恳请御览!”
紫烟缭绕的太庙瞬间死寂,魏进忠脸色骤变,厉声喝道:“狂徒惊扰圣驾,拿下!”缇骑如饿狼般扑上,李谦却死死将玉琮抱在怀里,奋力将残页从缝隙中抖出。纸片飘落在祭天的香案上,“私卖军粮五十万石”的字迹被烛火映得清晰。德佑帝却皱起眉头,指着李谦怒斥:“祭祀大典何等庄重,岂容你胡来!”
魏进忠趁机上前,一脚将李谦踹翻在地,玉琮摔在青石板上裂成两半。“陛下请看,此等伪造的纸片也敢冒充证据!”他捡起残页,凑到烛火前点燃,火舌瞬间吞噬字迹,“这逆臣与谢渊勾结,连祭天礼器都敢玷污,当诛九族!”没等皇帝发话,他已下令:“拖出去,腰斩于太庙之外,曝尸三日!”
李谦被拖出太庙时,高声吟诵着谢渊当年守德胜门的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鲜血溅在太庙的红墙下,与祭祀的朱漆融为一体。百姓们远远看着,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将蒸好的馒头放在路边——那是给忠魂的祭品。当夜,有匿名者将李谦的残骨与谢渊的旧衣冠合葬,坟前立着“守正”木牌,与魏进忠生祠的黄金塑像遥遥相对。
卷尾语
天德五年的寒雪,终是没能盖住金陵城的血痕。王珺冻毙诏狱时,指缝仍嵌着粮船残板的木屑;李仁血溅朝笏,“守正”二字染透象牙;苏墨谪戍南疆的路上,崖壁“魏贼当诛”的刻痕被风雪磨得浅了,却深烙在路人心中;刘景十指尽废,仍以血指在青砖画下魏党罪证;李谦腰斩太庙,热血漫过的红墙,次年竟生出几丛耐寒的酸枣——那是百姓偷偷播下的种,说要让忠魂看着奸佞倒台。
魏进忠的权势在这年冬达到顶峰,生祠香火鼎盛,鎏金塑像映得路人眼盲。德佑帝萧桓依旧沉湎旧恩,龙椅扶手上谢渊所刻的防滑纹,被新铺的锦缎盖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段边军冻饿、忠良泣血的岁月,从未在大吴的疆域上发生。可他不知,通政司焚折炉的灰烬里,总有人偷偷捡走未燃尽的残片;诏狱的寒夜里,老狱卒会给死谏大臣的尸身盖件旧棉袍;宣府卫的军帐中,李默的无字碑故事,被将士们当作军歌传唱——那是比黄金塑像更持久的纪念,是比帝王恩宠更坚实的根基。
大吴的官制曾设御史台以纠奸佞,置通政司以达天听,立刑部以正刑律,本是为防权奸专权、帝王失察。可当德佑帝以私恩蔽公心,当魏进忠以酷刑破规制,这些本该护国安邦的屏障,反倒成了屠忠的利器。所幸总有孤臣,以笔为刃,以身为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的死谏或许没能立刻扳倒奸佞,却在黑暗中点燃了火种,让百姓记得何为“忠”,何为“正”,让后世史官在修史时,敢在“魏进忠传”后添上一句“时人皆骂其奸,忠魂泣血待昭雪”。
多年后,魏进忠倒台,其生祠被百姓拆毁,黄金塑像熔铸成赈灾粮款;而谢渊与五位死谏大臣的合葬墓前,“守正”木牌已换成青石墓碑,前来祭拜的百姓络绎不绝,香火终年不熄。历史终究会给出答案:奸佞的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忠良的风骨,能穿越岁月的寒雪,永远留在山河之间。这,便是天德五年那场死谏风暴,留给大吴最珍贵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