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命运的分岔(1 / 2)
予恩的意识陷入沉睡。这一次,抵抗变得徒劳,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不可逆转地沉入回忆。
视野先是模糊的色块,然后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泛黄剥落的天花板,一盏昏暗摇晃的白炽灯,以及……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沉寂,深不见底的眼睛。
属于一个被铁链锁在对面床上的少年——张祁灵。
而他自己,正被另一双略显紧张的手抱着,放置在那少年对面的一个简陋椅子上。抱他进来的人动作很快,带着敬畏和恐惧,放下他就立刻退了出去,锁死了厚重的铁门。
予恩~或者说,那时的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略显圆润的手脚。
五岁孩童的身体,包裹在过大的、粗糙的白色实验服里。石胎化形,生长极其缓慢,初生的意识混沌蒙昧,如初降世的兽,只有最基本的感知,还无法理解“人”的复杂,也无法组织连贯的语言和思考。
他对面那个被锁住的少年,同样安静。
两个“非人”般的存在,就这样在格尔木青疗养院这间阴暗的实验室里,隔着几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像两尊被遗弃在此的、残缺的人偶。
日子在单调重复的惨白灯光下流逝。
定期会有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进来。他们沉默而高效,动作机械。每次流程都一模一样:先走向被锁住的张祁灵,抽血,记录数据,有时会注射一些不明的药剂,观察反应。
然后,再走向他,重复完全相同的步骤。
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注入或抽出。
没有挣扎,没有哭闹。
被锁住的少年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予恩同样感觉不到所谓的“疼痛”。
石胎的本质让他那时对物理层面的刺激反应迟钝,他只是睁着那双初生般纯净却又空洞的眼睛,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完成他们的工作,然后离开。
锁链声响,铁门开合,一切重归死寂。
唯一的变数,是每次那些人靠近他时,对面那双沉寂的眼睛会微微转动,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直到某一天。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老医生,看着刚刚从他身上抽取的一管血液样本,在特殊的仪器下显现出异常的反应。老医生的手激动得有些发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
不久后,沉重的铁门外传来了不同以往的、沉稳而充满威势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军装、肩章显赫、面容冷峻威严的男人走了进来——张启山。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被锁链禁锢的张祁灵,眼神复杂难辨,随即,那目光便牢牢锁定在了椅子上的予恩身上。
那是予恩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如此赤裸的、混杂着震惊、贪婪与势在必得的灼热光芒。
张启山对身后的医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听不清晰,但那些白大褂立刻朝着予恩走了过来,意图明显——他们想要带走他。
一向沉默的张祁灵,在这一刻猛地抬起了头!
锁链因为他突然爆发的挣扎而发出刺耳欲聋的哗啦声响!他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束缚,那双永远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近乎野兽护崽般的激烈情绪!
挣扎是徒劳的,特制的锁链深深嵌入他的手腕脚踝,磨出血痕。
但他不管不顾,身体前倾,用着嘶哑的、几乎不像是他的声音低吼着,目光盯着予恩。
张启山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惊得怔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无比晦暗深沉,他抬手制止了要去抓予恩的医生。
予恩坐在椅子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噪音吸引。抬起头,第一次不是平静地,而是带着一丝懵懂的困惑,望向那个剧烈挣扎、发出陌生声音的少年。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混沌的、石胎的核心深处,某种属于“人”的意识和情感,被这激烈而执拗的保护姿态,悄然点燃了第一星火种。
张启山看看激动挣扎的张祁灵,又看看椅子上那个抬着头、用初生小兽般眼神望着张祁灵的“孩子”,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挥了挥手,带着人退了出去。铁门再次关上,将一室的死寂和未散的紧绷重新还给了他们。
但从那一天起,这间冰冷的实验室似乎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变化。
角落里多了一个破旧的瓦盆,里面竟然栽着几株不知名的、顽强存活的绿色植物。偶尔,张启山派人送来的食物里,会多出一两颗水果。
更重要的是,那个被锁住的少年,开始对他说话。
声音很低,很轻,总是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有时是重复一些简单的词语。
“光”、“血”、“门”……有时是描述窗外偶尔飞过的一只鸟,或是回忆碎片里一片模糊的雪原。
予恩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还不完全明白那些音节的含义,但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像是一种温柔的抚慰,穿透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滋养着他初生的意识。
一年,两年……时光在这与世隔绝的囚笼里缓慢流淌。
予恩开始模仿张祁灵的发音,从简单的音节,到模糊的词语。他开始理解“冷”、“饿”、“疼”。虽然他自己感觉不到,但他看到张祁灵会因实验而蹙眉。
他开始认得那几株绿色植物叫“草”,认得那种红色的果子叫“苹果”。
他开始会在白大褂进来时,下意识地看向张祁灵。会在张祁灵因实验而疲惫闭目时,一直看着他。会在得到两颗苹果时,笨拙地爬下椅子,将其中一颗放到张祁灵能够到的地面。
一种超越言语的、深入灵魂的羁绊,在这无尽的禁锢和无声的陪伴中,悄然生长,坚不可摧。
他是石胎,本应无情无欲。但张祁灵是他成为“人”之后,感知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温暖的存在。
是他全部情感世界的基石和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