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两为难(1 / 2)
第一幕:惊雷现
河东蒲坂城下,燕军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将这座黄河岸边的雄镇,围得水泄不通。
经过连日的血战,蒲坂外围的秦军据点,已被逐一拔除。
残存的秦军,在张蚝的率领下,全部收缩至城内。
依托高大的城墙和滔滔黄河,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慕容恪的中军大帐,设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蒲坂城,以及部分黄河河面的高地上。
帐内陈设简朴,与龙城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唯有悬挂着的,那张巨大的河东舆图,显示着此地主人的身份与职责。
慕容恪身披常服,未着甲胄,正站在舆图前。
修长的手指,在蒲坂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他面色平静,但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计算与权衡的光芒。
连日来的攻势虽然猛烈,但张蚝的抵抗异常顽强。
秦军显然得到了死守的命令,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大司马,”参军郎将快步走入帐内,脸上带着一丝振奋。
“好消息!左路军已攻克汾城,俘获秦军粮草辎重无数!”
“右路军亦突破龙门戍,兵锋已抵黄河西岸,与蒲坂隔河相望!”
“如今,蒲坂已彻底成为孤城!”
帐内其他将领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攻克蒲坂,打通进入关中的通道,似乎已是指日可待。
慕容恪微微颔首,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沉声道。
“张蚝乃苻秦名将,蒲坂城坚粮足,又有黄河天险,不可轻敌。”
“传令各军,加紧打造攻城器械,轮番佯攻,疲其守军,寻找破绽。”
“切记,不可急躁,徒增伤亡。”
“是!”参军领命而去。
慕容恪走到帐外,望着远方那座显得格外坚硬的城池,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王猛不是易与之辈,苻坚更非坐以待毙之人。
如此顺利地将蒲坂围成孤城,固然是好事,但他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西线的匈人,东线的冉闵,南方的桓玄……
任何一方的异动,都可能让眼前的大好局面,瞬间倾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来的不是寻常传令兵,而是两名身背三道红色翎羽的“急脚递”!
这是专门传递最紧急、最重要军情的信使,享有在任何时候直闯主帅大帐的特权。
两名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浑身尘土,嘴唇干裂,冲到大帐前。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火漆密封的军报,声音嘶哑欲裂。
“大司马!八百里加急!龙城……龙城急报!”
帐内外的将领、亲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那“八百里加急”和“龙城急报”的字眼,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慕容恪瞳孔骤然收缩,他快步上前,一把接过军报,撕开火漆,迅速展开。
目光扫过帛书上的文字,他向来古井无波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震动!
持着军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们的主帅。
良久,慕容恪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声音依旧平稳。
但细心者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柔然郁久闾·獠戈,亲率主力,大举南下,寇我北境。”
“蓟城被围,北疆……烽火遍地。”
短短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什么?!柔然?!在这个时候?!北境空虚啊!”
众将哗然,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们比谁都清楚,为了这次西征,慕容恪几乎抽空了,北境的精锐。
如今的燕国北部防线,就像一张被拉得太满的弓。
看似强大,实则内部空虚,根本经不起,柔然这样的全力一击!
慕容恪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呼,他缓缓走回帐内,重新站在那幅舆图前。
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蒲坂,不再局限于河东。
而是投向了舆图的上方,那片广袤的、代表着燕国北境的区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代表龙城的位置上,冰冷一片。
第二幕:帐内辩
中军大帐内的气氛,瞬间从振奋,跌入了冰点,随即又如同沸水般激烈起来。
“大司马!还等什么?!”一员性情火爆的鲜卑将领,猛地站出来。
他是慕容恪的族弟,名叫慕容厉,以勇猛着称。
“蒲坂已是囊中之物,旦夕可下!但北境乃我大燕根本,龙城更是宗庙所在!”
“岂容柔然野狗猖獗!末将请令,愿率本部精骑。”
“即刻北上,驰援蓟城,定将獠戈那老狗的脑袋拧下来!”
“不可!”另一员较为持重的大将,立刻反驳。
他是寒门出身,名叫悦绾,深得慕容恪信任。
“慕容将军勇武可嘉,然则,蒲坂未下,苻秦主力,虽被匈人牵制。”
“但张蚝犹在,河东秦军残部仍在抵抗。若此时分兵北上,兵力分散。”
“张蚝趁机反扑,或王猛另有奇谋,则我西征大军,恐有覆灭之危!”
“届时,非但河东得而复失,我军亦将陷入,首尾不能相顾之绝境!”
“悦绾将军,所言甚是!”又一名将领接口道。
“柔然人习性,我等皆知。他们擅长掠袭,不擅攻城。”
“蓟城城防坚固,慕容翰将军,亦是善守之将,必能坚守待援。”
“我等当一鼓作气,先下蒲坂,打通进入关中之门户!”
“届时,携大胜之威,再回师北上,扫荡柔然,方可一举两得!”
“放屁!”慕容厉怒目圆睁,“等我们打下蒲坂,北境早就被柔然人蹂躏完了!”
“多少部落会被屠戮?多少城池会被焚毁?龙城若是有失,你我皆成无根之萍!”
“到时就算拿下关中,又有何用?!根本动摇,则枝叶再茂,亦必枯萎!”
“慕容将军!岂可因小失大!若能趁此机会攻入关中,则天下格局顿改!”
“届时我大燕坐拥关东、关中,何愁柔然不灭?”
“你这是,弃祖宗基业于不顾!”
“你这是妇人之仁,贻误战机!”
双方将领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主张立刻回师救援的,多是鲜卑宗室,以及与北境利益攸关的将领。
主张先取蒲坂的,则多为看重战略大局和战功的将领,其中亦不乏汉人官员。
帐内吵成一团,气氛火爆,几乎要拔刀相向。
慕容恪始终沉默着,他背对着众人,面对着舆土,仿佛将所有的争吵都隔绝在外。
只有那微微绷紧的背脊,显示着他内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理解慕容厉等人的心情,北境是鲜卑慕容氏起家的根本。
是无数部落的牧场和家园,龙城更是政治象征,不容有失。
他也明白悦绾等人的考量,军事上,此刻回师,意味着前功尽弃。
将好不容易创造出的战略优势,拱手让人,甚至可能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这不仅仅是军事选择,更是政治抉择,是情感与理智的残酷搏杀。
他的目光,在代表蒲坂的标记,以及代表北境的广阔区域之间,来回移动。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战果,是慕容燕国更进一步的阶梯。
另一边是摇摇欲坠的根基,是家族和国本的存亡危机。何去何从?
就在争论最激烈之时,帐外再次传来通报声:“报!江北急报!”
一名信使入帐,呈上另一份军报。
慕容恪接过,迅速浏览,这是留守江北前线的慕容友送来的。
军报称,冉魏似乎察觉到了燕军主力的西调。
近日活动频繁,小股部队,不断过江试探。
虽未发动大规模进攻,但显然在寻找防线上的破绽。
慕容友判断,冉闵极有可能在等待一个时机,发动雷霆一击。
屋漏偏逢连夜雨!慕容恪的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得更紧了。
冉闵这头受伤的疯虎,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众将。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所有的争吵瞬间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帅的最终决断。
慕容恪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帛书上,开始书写。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大司马,意欲何为。
很快,慕容恪写完了。他将帛书递给身边的书记官,声音沉稳地下达了命令。
“将此信,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往吐谷浑伏俟城,面呈碎奚可汗。”
书记官躬身领命,迅速退出。
众将更加疑惑。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远在青海的吐谷浑可汗写信?所为何事?
慕容恪没有解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
最终,落在了蒲坂城上,那眼神,冰冷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