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能栽了(2 / 2)
老太太擦擦眼角:“今天是我儿子的忌日。他生前最爱吃面,可家里穷,只有他结婚那天在同福客栈吃过一碗...”
钱万能正要说话,佟湘玉带着众人从门外进来。
“刘奶奶?”佟湘玉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大嘴,快扶刘奶奶回咱们那儿,寿面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温着呢。”
李大嘴应声过来,小心翼翼搀着老人往外走。
钱万能眯起眼睛:“佟掌柜,这是唱哪出啊?”
佟湘玉转身面对满堂食客,声音清亮:“诸位乡邻可能不知道,刘奶奶的儿子是戍边将士,三年前战死了。从那以后每年今天,同福客栈都免费给她做碗寿面。这是同福客栈立下的规矩,军属烈属来吃饭,永远分文不取。”
大堂里静了一瞬,突然有人鼓掌。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钱万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又过了几天,怡红楼推出新菜“龙凤呈祥”,据说请了御厨后人亲手烹制。消息传开,整个七侠镇都轰动了,达官贵人争相预订。
同福客栈这边,佟湘玉却不急不忙,让吕秀才写了张新告示:“特邀莫小贝亲手制作冰糖葫芦,每日限十串。”
郭芙蓉急了:“掌柜的,人家做满汉全席,咱们做糖葫芦?”
佟湘玉笑而不语。
第二天一早,客栈还没开门,外头已经排起长队。来的都是带着孩子的人家,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
莫小贝系着围裙,像模像样地熬糖、串果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第一串糖葫芦递出去时,那孩子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娘!比上次的还甜!”
原来莫小贝的糖葫芦在七侠镇孩子心中,早就是传奇般的存在。那些带着孩子来排队的,哪个不是当年在这儿听过说书、看过杂耍、偷吃过点心的老顾客?
这天下午,钱万能亲自登门,脸上再没了之前的倨傲。
“佟掌柜,我认输。”他苦笑着拱手,“这一个月,怡红楼赔了三千两银子。”
佟湘玉正在算账,头也不抬:“钱老板说笑了,我们这小本生意,哪敢跟您比。”
“我是认真的。”钱万能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我原以为做生意就是拼价钱、比排场。可这些天我看明白了,同福客栈卖的不是饭菜,是情分。”
白展堂在擦楼梯扶手,闻言抬头:“现在明白也不晚。”
“我想跟诸位谈笔生意。”钱万能从怀里掏出份契约,“怡红楼想跟同福客栈合作。你们出招牌菜和手艺,我出本钱和场地,利润三七分。”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谁三谁七?”
“当然你们七。”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终于放下算盘,慢慢走到钱万能面前:“钱老板,您知道同福客栈为什么能撑到今天吗?”
钱万能摇头。
“因为我们从来不想着发大财。”佟湘玉指指身后众人,“我们只想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些家人,顺便做点小生意糊口。您的提议很好,但我们不需要。”
钱万能愣在原地,那张圆脸上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驿差打扮的人冲进来:“佟掌柜!您的加急信件!”
佟湘玉拆开信,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掌柜的?”白展堂凑过来。
佟湘玉把信递给他,眼圈有点红:“娄知县调任了,新来的知县大人...是咱们的老熟人。”
信纸在众人手中传阅,每个看过的人都瞪大眼睛。
“不会吧...”郭芙蓉揉揉眼睛,“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三天后,七侠镇新任知县到任。衙役鸣锣开道,百姓夹道观看。
八抬大轿在同福客栈门口停下,轿帘一掀,走下来个熟悉的身影。
佟湘玉带着众人站在门口,看着那人一身官服,腰佩玉带,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那人笑眯眯地拱手:“诸位,别来无恙啊?”
白展堂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我的亲娘诶...”
郭芙蓉的擀面杖滚到墙角:“这不可能...”
李大嘴直接跪下了:“青天大老爷!”
唯有吕秀才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苟富贵,勿相忘...”
新知县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屡试不中的穷酸书生——如今的金科状元,被皇上亲点为七侠镇知县的——凌腾云。
凌腾云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请本官进去坐坐?好歹当年在这儿白吃过那么多回,怪不好意思的。”
佟湘玉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让开身子:“凌大人请进!大嘴,快去泡茶!展堂,把最好的雅间收拾出来!”
凌腾云却摆摆手,自顾自走到大堂里那张老桌子前坐下:“就这儿挺好。”他摸摸桌面,眼神有些怀念,“当年我在这儿蹭饭的时候,就常坐这个位置。”
钱万能早在看见官轿时就溜了,此刻正从门缝里往外瞧,腿肚子直打转。
凌腾云端起李大嘴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刚才那个是怡红楼的东家?”
佟湘玉点头:“凌大人认识?”
“不认识。”凌腾云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不过上任前看了些卷宗。这位钱老板在扬州涉嫌欺诈,正被通缉呢。”
白展堂一拍大腿:“我就说看他不对劲!”
“放心吧,他跑不了。”凌腾云放下茶杯,突然换上促狭的笑容,“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先给我来碗酸辣汤?想念这口好久了。”
众人哄堂大笑。佟湘玉边笑边擦眼角,转身朝厨房喊:“大嘴!酸辣汤!多放胡椒粉!”
这天晚上,同福客栈久违地坐满了人。凌腾云坚持要付钱,被佟湘玉瞪了一眼:“当了官就跟我们见外了?”
老白在桌间穿梭上菜,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郭芙蓉和吕秀才在柜台后头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莫小贝拿着新得的知县题字满屋子炫耀。连后院的那棵老槐树,似乎都比往日精神了些。
打烊后,众人围坐在桌前吃宵夜。凌腾云已经换下官服,穿着秀才以前的旧长衫,毫无形象地啃着鸡腿。
“这么说,您真是特意要求来七侠镇的?”白展堂给他斟酒。
凌腾云点头:“在京里的时候,总梦见这儿的酸辣汤。”他放下鸡腿,正色道,“其实更重要的是,这儿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名利都是虚的,真情才是实的。”
佟湘玉给每人盛了碗汤:“要额说啊,不管当多大官,发多大财,最后图的不就是这口热乎饭,这桌贴心人么?”
众人都点头。烛光摇曳,映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纷纷扬扬,覆盖了街道、屋顶,和对面的怡红楼。但同福客栈里的灯火一直亮着,暖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照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的金粉。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钱万能连夜卷铺盖跑路的消息传遍全镇。怡红楼大门紧闭,招牌上的金粉剥落了不少,在晨光里显得灰扑扑的。
同福客栈却照常开门营业。佟湘玉站在柜台后拨算盘,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白展堂擦着桌子,时不时往门口张望。李大嘴在厨房剁馅儿,节奏欢快得像在敲鼓。郭芙蓉扫地扫到门口,突然停住。
“掌柜的,快来看!”
众人围到门口,看见雪地里跪着个人。是钱万能。
他摘了翡翠扳指,脱了绸缎袍子,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棉衣,冻得嘴唇发紫。
“佟掌柜,我错了...”他声音发抖,“那些扬州来的伙计都跑了,卷走了我所有钱财。我现在...我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钱万能了——万事都不能啊!”
佟湘玉裹紧棉袄走出来,在雪地里站定:“然后呢?”
钱万能抬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求您收留我!我不要工钱,管饭就行!我会算账,会经营,一定能将功补过!”
白展堂凑到佟湘玉耳边:“掌柜的,小心有诈。”
郭芙蓉拎着扫帚横在门前:“这种奸商,活该!”
吕秀才推推眼镜:“然则《孟子》有云,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众人齐声:“闭嘴!”
佟湘玉盯着钱万能看了许久,突然转身往屋里走:“展堂,带他去换身干净衣服。大嘴,下碗面条,多放辣子。”
“掌柜的!”众人都惊叫起来。
佟湘玉在门槛前停步,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又看了看雪地里那个狼狈的身影。
“额爹说过,做生意如做人,要留三分余地。”她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再说了,咱们客栈不是还缺个账房先生么?”
钱万能,不,现在该叫钱满柜了,闻言哇地哭出声来,在雪地里砰砰磕头。
白展堂不情不愿地过去扶他,嘴里嘟囔:“早知道当年我也多跪会儿...”
郭芙蓉踹他一脚:“快去!面坨了找你算账!”
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照在客栈门前新扫出的空地上。对面怡红楼的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一块金漆啪嗒掉在雪地里。
但没人去看那边。同福客栈里,新的一天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