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竟是我自己(2 / 2)
计划失败。
佟湘玉愁得连账本都看不进去了。
“这可咋办呀,再这样下去,大嘴非得魔怔了不可。”
吕秀才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若强行让他否认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性,无异于否定他的一部分自我。”
郭芙蓉烦躁地挥舞着玄铁菜刀:“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还得帮他选择是留在这儿还是去那个世界?”
一直沉默的莫小贝突然说:“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呢?”
白展堂挑眉:“小贝,这话怎么说?”
“就像我既是衡山派掌门又是书院学生,”莫小贝舔着糖葫芦,“在学校我就好好学习,回门派我就练剑理事。大嘴哥为什么不能既是厨子又是先生呢?”
吕秀才猛地一拍桌子:“小贝此言大善!存在先于本质,人可以通过选择和行为定义自己!大嘴不必非选其一,他可以同时接纳两种身份!”
佟湘玉若有所思:“就是说,让大嘴明白,不管是厨子还是先生,都是他自个儿?”
“正是!”吕秀才兴奋地在房间里踱步,“认知的融合而非排斥,或许这才是解决之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跑出去,看见李大嘴站在客栈中央,手里拿着一个绣花荷包。
“这是...我从枕头底下找到的,”李大嘴声音颤抖,“我不记得有这个...但这上面的茉莉花,和梦里那个惠兰绣的一模一样...”
佟湘玉接过荷包仔细端详:“这针脚...确实是蕙兰的手法。”
白展堂皱眉:“可蕙兰从没送过大嘴荷包啊。”
“而且这里面...”李大嘴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条,“有一首诗...”
吕秀才接过纸条,念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这是卢梅坡的《雪梅》!”
李大嘴激动地抓住吕秀才的手:“对!对!这就是我——那个我——最喜欢的诗!我还给它作了注,说人生如梅雪,各有千秋...”
众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两个世界,开始交织了。
当晚,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佟湘玉起夜时,看见厨房有光。
她悄悄走近,发现李大嘴在厨房里,却不是在做菜。
他在教书。
对着空荡荡的厨房,李大嘴手执锅铲如执毛笔,声音温和而清晰:“故而知之甚易,而行之维艰。诸位当谨记...”
然后他突然切换成粗嗓门:“火候!火候是关键!这红烧肉啊,就得小火慢炖...”
他就这样在两个身份间无缝切换,浑然不觉。
佟湘玉捂住嘴,轻手轻脚地退回楼上,叫醒了所有人。
“情况比我们想的严重,”白展堂面色凝重,“这是要人格分裂啊。”
郭芙蓉握紧菜刀:“要不我一掌把他拍晕,说不定能拍回来?”
吕秀才摇头:“暴力解决不了认知危机。我们必须找到那个连接点,那个让两个世界重叠的关键。”
莫小贝突然说:“你们还记得那个老道士说的话吗?‘认知的裂缝已经出现’...”
“所以呢?”
“所以,”莫小贝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大嘴哥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可以通过他,看到那个世界?”
众人愣住了。
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危险。
但看着楼下那个在两个身份间挣扎的伙伴,佟湘玉一咬牙:“就这么办!明天咱们一起,会会那个教书先生李大嘴!”
第二天,众人精心布置了客栈。
他们把桌椅重新排列,摆成书院的样子,又挂上几幅山水画。
李大嘴下楼时,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诸位同窗今日来得真早,”李大嘴微笑着走向临时讲台,“那咱们就开始今日的课业...”
计划顺利进行。
吕秀才起身行礼:“先生,学生有一问:若人生有两条道路,一条平坦但平庸,一条崎岖但精彩,该如何选择?”
李大嘴——或者说,李夫子——抚须沉吟:“此问甚妙。依愚见,道路本身并无高下,关键在于行走之人。若心向高山,则不畏险阻;若志在平川,亦不必强求险峰。”
郭芙蓉忍不住插嘴:“那要是两条路都想走呢?”
李夫子笑了:“人心贪多,固然常情。然人生有限,精力有穷,若分心二用,恐一事无成。”
白展堂站起来:“先生此言差矣。我认识一个厨子,他做梦都想着读书,可拿起书又想回去做饭。您说他这是贪多吗?”
李夫子愣住了,眼神开始恍惚:“厨子...读书...”
佟湘玉赶紧接上:“说到底啊,不管走哪条路,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个儿的本心。想做饭就好好做,想读书就好好读,怕的就是两头不靠,最后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
李夫子——李大嘴——站在那儿,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我...我是李秀莲,七侠镇同福客栈的厨子...”
“我也是李知白,江南书院的教书先生...”
“我喜欢听锅铲碰撞的声音...”
“也喜欢闻墨香...”
他的声音开始重叠,仿佛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客栈里的风铃无风自响,越来越急促。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李大嘴抬起头,眼神清明而平静。
“我想起来了,”他说,“两个都是我。”
他缓缓走到厨房,拿起锅铲,又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
“在那个世界,我确实是个教书先生,生活平静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微笑着,“在这里,我是个厨子,整天吵吵闹闹,却觉得充实快乐。”
吕秀才激动地抓住郭芙蓉的手:“他悟了!他明白了!存在先于本质,他通过自己的选择定义了自我!”
就在这时,客栈门再次被推开。
那个神秘的老道士去而复返。
“善哉,”他看着李大嘴,眼中有着赞许,“施主已明真我。”
佟湘玉警惕地把李大嘴拉到身后:“你又来干啥?”
老道士从袖中取出那面铜锣:“贫道是来告辞的,顺便完成最后的仪式。”
他轻轻一敲铜锣。
清脆的锣声在客栈中回荡。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微微颤抖。
李大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好了,”他拍拍手,“都愣着干啥?今儿个还没开张呢,赶紧的收拾收拾!”
他的语气,他的神态,分明是大家熟悉的那个李大嘴。
但又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更加沉稳,笑容更加通透。
老道士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当晚,李大嘴做了一桌拿手好菜。
酒过三巡,他放下酒杯,看着众人。
“谢谢各位,”他认真地说,“谢谢你们没让我忘了任何一个自己。”
郭芙蓉好奇地问:“大嘴,你现在到底是厨子还是先生啊?”
李大嘴嘿嘿一笑:“白天是厨子,晚上教小贝读书——免费的!”
莫小贝嘟嘴:“啊?还要读书啊?”
“不但要读,还要写好,”李大嘴——或者说,李秀莲兼李知白——眨眨眼,“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读的书。”
他拿起一根筷子,在桌上画了两个交叉的圆圈。
“就像这梅与雪,何必争个高下?梅有梅的香,雪有雪的洁,共存于这天地间,不也挺好?”
吕秀才抚掌赞叹:“妙哉!此真乃存在主义之精髓也!”
白展堂捅了他一下:“说人话!”
“意思就是,”佟湘玉笑着举杯,“大嘴还是那个大嘴,只不过是升级版的大嘴!”
众人大笑,举杯相庆。
风铃再次响起,清脆悦耳。
七侠镇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宁静。
只是在同福客栈的厨房里,多了一幅字,笔力遒劲:
“人间至味是清欢。”
落款是:厨中知白。
李大嘴站在灶前,熟练地翻动着炒锅,火光映照着他平静而满足的脸。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在他听来,已是最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