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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掉的旧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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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嘻嘻哈哈的莫小贝,轻声问:“小贝,你哥……他上次捎信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莫小贝正把糖葫芦往稀饭里蘸,闻言眨巴着眼:“我哥?无双姐姐,你说我哪个哥?”

我哪有哥啊?我就我嫂子一个亲人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

祝无双手一抖,鸡毛掸子差点掉地上。

她脸色微微发白,不再说话。

白展堂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

胡不语说的,竟然是真的!

“逝影”已经开始侵蚀了!

湘玉忘了芙蓉来的具体时间,芙蓉对时间的感知模糊了,秀才对自己的字迹产生怀疑,大嘴莫名其妙说出“忘忧”二字,无双似乎对某个模糊的“哥哥”有了残存的印象,而小贝……她竟然完全忘了莫小宝!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想起胡不语的话——“想起你最害怕想起的那段‘旧事’”。

整个上午,客栈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低气压下。

大家照常做事,但彼此间的对话少了,经常说着说着就卡住,然后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隔膜,正在大家中间滋生。

邢捕头和小六来吃午饭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亲娘咧,”老邢扒拉着李大嘴炒的菜(今天咸得发苦),“你们今天咋都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尤其是你,老白,魂不守舍的,让女鬼勾走魂了?

小六一边啃馒头一边含糊地说:“就四(是),咋都愣个样子嘛!”

白展堂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就是没睡好。”

下午,情况似乎更糟了一些。

郭芙蓉和吕秀才因为一点小事——好像是关于秀才该不该把“子曰”改成“芙曰”——吵了起来,吵着吵着,郭芙蓉突然停下来,看着吕秀才,疑惑地问:“喂,书呆子,我当初……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

吕秀才如遭雷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那种茫然和受伤的表情,让旁边的白展堂心里一抽。

佟湘玉试图调解,却把郭芙蓉叫成了“芙蓉仙子”——那是郭芙蓉刚来自封的、大家从未当真过的绰号。

郭芙蓉自己也愣住了,喃喃道:“掌柜的,你……你还记得这个称呼啊?”

一种诡异的生疏感,在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群中弥漫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抹去他们之间联系的纽带。

白展堂再也坐不住了。

他趁众人不备,溜到后院,对着空荡荡的墙角低声喊道:“胡不语!胡先生!你在吗?我信了!你快出来!我们该怎么办?”

阴影里,胡不语的身影缓缓浮现,那只白狐跟在他脚边。

“你决定面对了?”他问。

“再不面对,这客栈就散了!”白展堂焦急地说,“他们已经开始忘了!小贝连她哥都忘了!”

胡不语点点头:“‘逝影’无形无质,但它需要一个‘核心’来依附。”

这个‘核心’,通常是被它盯上的那群人中,记忆最深刻、却也最容易被扭曲的一个点。

我们需要找到这个‘核心’。

“怎么找?”

“用这个。”胡不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类似罗盘的东西,但指针是透明的,里面似乎有雾气流动。

“这是‘忆盘’,灵狐的眼泪和我的‘念’打造而成。”

它能感应到记忆最浓稠、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需要你拿着它,在客栈里走,特别是有强烈情感记忆残留的地方。

指针指向最紊乱的地方,可能就是‘核心’所在。

白展堂接过“忆盘”,触手冰凉。

那透明的指针微微颤动着,没有固定方向。

“我们分头行动。”胡不语说,“你去寻找‘核心’。我试着布置一下,看能不能暂时阻隔‘逝影’的侵蚀。”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本心,牢牢记住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白展堂握紧“忆盘”,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客栈大堂。

他先是在大堂里慢慢踱步。

经过柜台时,指针微微偏向佟湘玉的方向,那里有她日复一日算账、唠叨、时而精明时而糊涂的记忆。

经过那张大长桌时,指针晃动起来,这里承载了太多的欢声笑语、争吵打闹、还有那些没心没肺的吃饭时光。

经过楼梯口,指针又动了动,这里似乎残留着郭芙蓉刚来时气势汹汹往上冲,以及后来无数次上下下的身影。

但指针都没有剧烈反应。

他继续走,走向后院,经过厨房,听到李大嘴在里面一边炒菜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指针轻微摆动。

经过柴房,经过井边……最后,他停在了客栈后面那片小小的菜地边上。

这里是祝无双精心打理的地方,种着些小葱小菜。

而在这里,他手中的“忆盘”指针,突然疯狂地旋转起来,然后死死地定住,指向菜地角落的那棵老槐树。

白展堂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槐树下,埋着一坛酒。

是很多年前,他刚来客栈不久,和……和一个人一起埋下的。

说好了等哪天喝。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那个人不见了,这坛酒就被遗忘了。

他自己也几乎忘了这件事。

难道,“核心”是这里?是这坛酒,还是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他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身。

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很新。

他用手扒开松软的泥土,很快,碰到了硬物。

是那个酒坛子。

但坛子旁边,还埋着一个小巧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铁盒。

他从未见过这个铁盒。

指针死死地定在铁盒上。

白展堂颤抖着手,挖出了那个铁盒。

盒子没有锁,他轻轻一掰就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小东西:一个磨得光滑的桃核,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头发,还有一张折叠的、已经发黄的纸条。

他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因为潮湿有些晕开:“玉哥,等我回来。若我不回,便忘了罢。”

落款是一个“星”字。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白展堂的脑海里炸开。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很多年前,他还不是白展堂,还是那个轻狂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里的白玉汤。

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叫星儿。

星儿不是江湖人,只是个普通的卖花女,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他教她认穴,她教他种花。

这棵槐树,就是他们一起种下的。

那坛酒,是他们一起埋的,说好等星儿从南方探望亲戚回来就喝。

后来,星儿走了。

再后来,他听说星儿坐的那艘船,遇到了风浪,沉了。

所有人都说星儿死了。

他痛不欲生,从此更加放纵自己,直到后来遇到了佟湘玉,才慢慢把心定下来。

他把关于星儿的一切都锁进了记忆的最深处,从不触碰。

他以为他忘了。

原来,“逝影”找到的突破口,是他这份深藏心底、带着巨大遗憾和悲伤的记忆。

这份记忆太沉重,以至于成了最脆弱的环节。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眩晕。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

菜地、客栈、天空,都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晃动起来。

他听到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有星儿的笑声,有佟湘玉的呼唤,有郭芙蓉的喊打喊杀,有各种混乱的片段在眼前飞速闪过。

“白展堂!”胡不语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响起,“守住心神!那是‘逝影’制造的幻象!它在攻击你最脆弱的地方!”

白展堂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味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

他紧紧攥着那个铁盒和“忆盘”,低吼道:“我知道!它的‘核心’……是这份遗憾!是星儿!”

胡不语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脸色凝重:“果然如此。‘逝影’放大了这份遗憾,让它吞噬其他的记忆。”

我们必须化解这份遗憾,否则‘逝影’会以此为食,越来越强。

“化解?怎么化解?星儿已经死了!”白展堂痛苦地说。

“死了的遗憾,无法弥补。”胡不语看着他,“但活着的人,可以选择如何面对。”

记忆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让人沉溺于痛苦,而是为了记住那些美好,然后带着这些美好继续走下去。

你封闭了这段记忆,连同那些美好也一起埋葬了。

“逝影”利用的,正是你的逃避。

白展堂怔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铁盒,那张发黄的纸条。

星儿让他忘了,可他真的忘了吗?

他只是把痛苦和美好一起埋了起来。

而此刻,当他重新触摸这些旧物,那些温暖的画面也浮现了:星儿在阳光下笑得灿烂,星儿笨拙地给他包扎不小心划伤的手,星儿在槐树下说“玉哥,这棵树就是我们的见证”……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原来,他从未真正忘记。

他只是不敢记得。

“我……我该怎么做?”他问,声音沙哑。

“承认它,面对它,然后……放下它。”胡不语说,“告诉那份记忆,你收到了,你很感谢,然后……让它安息。”

用你现在拥有的、珍贵的记忆去滋养它,而不是用遗忘去埋葬它。

你的念,你的情感,是唯一能对抗‘逝影’的力量。

白展堂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看到星儿站在他面前,还是当年的模样,微笑着看着他。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星儿,对不起,我差点真的忘了你。”

谢谢你给过我的那些好。

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家,新的人要守护。

你……安息吧。

说完这些话,他感到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仿佛松动了一些。

虽然悲伤依旧,但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忆盘”指针猛地一震,然后恢复了平静的摆动。

周围扭曲的景物也渐渐恢复正常。

那只白狐不知何时出现在槐树下,对着某个方向低低地叫了一声,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它身上散发出来,驱散了一种无形的阴冷。

胡不语松了口气:“好了。‘核心’的执念暂时被化解了,‘逝影’失去了最大的依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侵扰了。”

剩下的,就是等大家的记忆慢慢自然恢复。

白展堂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但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同福客栈的气氛明显好了很多。

佟湘玉一边拨算盘一边说:“芙蓉,去把地再擦一遍!额想起来咧,你去年这个时候打碎了额一个景德镇的花瓶!”

郭芙蓉嘟着嘴:“知道啦掌柜的!小气鬼!……诶?秀才,你昨天问我啥来看?你看上我哪一点?”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看上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好玩!

说着就去揪秀才的耳朵。

吕秀才一边躲一边喊:“芙妹!君子动口不动手!子……子曾经曰过,打是亲骂是爱!哎哟!”

李大嘴端着菜出来:“今天改善伙食!‘忆苦思甜鱼’!吃了保证让你们想起小时候偷糖吃的味儿!”

莫小贝跑进来:“无双姐姐!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哥了!他给我买了好多糖葫芦!可惜是做梦……”

祝无双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梦都是反的,说不定你哥很快就真的捎信回来了呢。”

白展堂和佟湘玉相视一笑。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傍晚,胡不语再次不告而别,只留下一个口信,让白展堂转告大家:珍惜眼前人,莫忘来时路。

那只白狐,在离开前,回头深深地看了白展堂一眼,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风波似乎过去了。

但白展堂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偶尔还会想起星儿,但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带着花香的怀念。

而他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珍惜这个吵吵闹闹、却充满了烟火气的“同福客栈”。

记忆或许会褪色,但那些真正重要的情感,就像那棵老槐树,深植心底,风雨不倒。

而生活,就像佟湘玉的算盘声,噼里啪啦,继续热热闹闹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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