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空虚!(1 / 2)
“额滴神呀——”
佟湘玉的惨叫像一把生锈的剪刀,撕开了同福客栈平静的清晨。她举着账本的手在颤抖,仿佛那不是账本,而是一份来自阴间的讣告。
“这个月,咱们客栈的苍蝇数量比客人多出整整三倍!”佟湘玉说道。
白展堂正用抹布擦拭着已经能照出人影的桌面,闻言手一滑,差点把抹布扔到刚进门的郭芙蓉脸上:“掌柜的,您不能这么算,”他试图安抚说道,“咱家苍蝇那都是祖传的,住了三代了,比有些客人都念旧。”
“念旧?”佟湘玉把账本拍在桌上,震得柜台上的招财猫晃了三晃说道,“它们念旧倒是交房钱啊!白吃白喝还白住,咋比某些人还像大爷呢?”她意有所指地瞟向角落。
吕秀才正对着一本《存在与虚无》发呆,闻言抿了抿唇角:“掌柜的,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苍蝇的存在先于本质,它们只是自由地选择了在我们客栈实现其‘蝇生’价值……”
“闭嘴!”郭芙蓉一脚踏在长凳上,手中的扫帚虎虎生风说道,“再跟姑奶奶提哲学,信不信我让你‘不存在’也没‘本质’?”她转向佟湘玉说道,“掌柜的,要我说,就是咱们客栈太缺乏激情了!需要一点刺激!”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脑袋,油光满面:“刺激?我刚研究了新菜,‘炭烤流星锤’!用的是郭芙蓉昨天练功劈坏的那个……”
“额滴神呀!”佟湘玉又是一声哀嚎说道,“再让你研究下去,咱客栈可以直接改行开铁匠铺了!”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特的乐声。那声音像是有人同时吹响了唢呐、敲破了锣,还间歇夹杂着类似指甲刮锅底的锐响。
众人齐刷刷扭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色长衫,头戴一顶插着三根彩色鸡毛的破毡帽的年轻人。他手里捧着一个形状古怪的乐器,似埙非埙,似哨非哨,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噪音显然就是它的杰作。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如同念经的腔调开口:“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三位一体。诸位施主,贫道……呃不,贫僧……也不对,贫艺术家,名曰‘空虚’,特来此地,寻找生命的真谛,以及,”他顿了顿,摸了摸肚子说道,“一顿饱饭。”
客栈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展堂凑到佟湘玉耳边:“掌柜的,我看这人脑子有点空啊。”
郭芙蓉皱眉:“空虚?我还肾虚呢!”
吕秀才眼睛却亮了:“名唤空虚?妙啊!名者,实之宾也。空虚其名,是否暗示着他对存在本质的探寻……”
李大嘴挠头:“他刚说三位一体?是猪肉、羊肉、牛肉一锅炖的意思不?”
那自称“空虚”的艺术家,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佟湘玉身上,眼神深邃得像个没搅开的芝麻糊:“这位女施主,你眉宇间凝聚着对世俗利益的执着,灵魂却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贫艺术家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佟湘玉下意识地捂紧了腰间的钱袋:“不当讲!”
空虚艺术家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必执着于这阿堵物,这蝇头小利?放下,方能自在。你看这客栈,格局方正,却失了圆融;人气鼎沸,却少了空灵。需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什么色!”白展堂一个滑步挡在佟湘玉身前,手指虚点说道,“我警告你啊,别跟我这儿玩里格楞,想白吃白喝直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信不信我让你立刻体验一下什么叫‘色即是痛’?”
空虚艺术家面对威胁,面不改色,甚至露出了几分怜悯的微笑:“这位施主,你的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抗拒。你的手很快,但你的心,太慢。你试图抓住一切,却不知,只有放空双手,才能拥抱整个世界。”
白展堂被说的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郭芙蓉不耐烦了,抡起扫帚:“拥抱世界?我先让你拥抱一下大地!”说着就要上前。
“且慢!”吕秀才突然站出来,拦住了郭芙蓉,他激动地扶了扶额角说道,“这位……空虚先生,您刚才所言,深得我心!康德说过,我们所有的知识都开始于感性,然后知性,最后理性。但您似乎跳过了感性与知性,直达理性的空无?这是否意味着经验的无效性?”
空虚艺术家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小施主颇有慧根。经验即是牢笼,逻辑是为枷锁。唯有放空思想,回归本源之‘无’,方能窥见大道。”
“放空?咋放?”李大嘴好奇地问,“像我和面那样,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揉出去?”
“非也非也,”空虚艺术家摇头说道,“放空,是一种状态,一种境界。譬如我这‘无籁之音’,”他举起手中那怪乐器说道,“它发出的,并非寻常音律,而是‘空’之本身。聆听它,便能洗涤心灵,忘却烦恼。”
说着,他作势又要吹奏。
“停!”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异口同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佟湘玉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砸场子的,用一种比砸桌子摔板凳更高级的方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生意人的笑容:“这位……空虚大师是吧?您看,我们这小店本小利薄,实在经不起您这大道真理的洗礼。要不,您移步对面醉仙楼?那儿地方大,客人……呃,比较耐洗礼。”
空虚艺术家叹了口气,眼神悲悯:“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也罢,缘分未到,强求不得。不过,贫艺术家观此地与我有一缘,他日必再相见。”
他深深看了众人一眼,尤其是多看了吕秀才一眼,然后转身,飘然而去。那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竟真有几分……空荡荡的。
众人松了口气。
郭芙蓉拍拍胸口:“吓死姑奶奶了,还以为今天非得见点血才能收场。”
白展堂心有余悸:“这年头,江湖骗子都开始搞哲学包装了?”
吕秀才却望着空虚艺术家消失的方向,眼神迷离:“他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诞,但细想之下,似乎暗合后现代解构主义的精髓……”
李大嘴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他还没给刚才那声‘额滴神’配乐的钱呢!”
佟湘玉无力地摆摆手:“算了,破财消灾。赶紧的,都干活去!展堂擦桌子,小郭扫地,秀才算账……大嘴!你以后研究新菜禁止使用任何兵器零件!”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吕秀才回到柜台后,并没有立刻翻开账本,而是拿出了他那本《存在与虚无》,眼神空洞地望着封面,嘴里喃喃自语:“诸法无我……放下……放空……”
一颗名为“空虚”的种子,已经在同福客栈悄然种下。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源头自然是吕秀才。
他开始拒绝算账。
“掌柜的,”当佟湘玉把一叠账单推到他面前时,吕秀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道,“这些数字,不过是符号的堆砌,利益的幻象。追逐它们,只会让我的灵魂沾满铜臭,偏离了对‘存在’本身的探求。”
佟湘玉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公鸡下蛋:“你说啥?不算账?那你吃啥喝啥?你的存在本身就得靠这些幻象维持!”
吕秀才微微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空虚艺术家的影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掌柜的,你被这方寸之地局限了视野。真正的智慧,在账本之外。”
“我局限你个头!”佟湘玉气得去拧他耳朵,吕秀才却灵活地躲开了,身法竟然透着一丝白展堂式的滑溜。
“老白!”佟湘玉调转枪口说道,“你看看!这都是跟你学的!”
白展堂正在给客人倒茶,闻言叫屈:“掌柜的,这您可冤枉我了!我那是为了保命,他这是为了啥?为了成仙啊?”
郭芙蓉更直接,抡起扫帚就要执行“物理清醒法”:“吕轻侯!你给姑奶奶醒醒!装什么大尾巴狼!”
吕秀才不闪不避,只是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郭芙蓉:“芙蓉,暴力是最低级的沟通方式。你的愤怒,源于内心的不安。你需要放空。”
“我放你……”郭芙蓉的扫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因为吕秀才的眼神让她莫名有点……心虚?
李大嘴端着一盘黑乎乎的新菜出来打圆场:“哎呀,都别吵了,来来来,尝尝我的新菜,‘虚无缥缈羹’!保证你们吃了啥烦恼都没了!”
众人看着那盘散发着焦糊味的“羹”,集体沉默了。这玩意儿吃了,可能确实啥烦恼都没了——直接送往西天,四大皆空。
吕秀才的“病情”日益严重。
他开始在客人点菜时,认真地向对方推荐“空气拌西北风”,并阐述“无物之味”才是至味。客人通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然后愤然离席。
他试图给莫小贝讲解“薛定谔的猫”,并引申到“郭芙蓉的扫帚在举起和落下之间的叠加状态”,差点把莫小贝绕得走火入魔,当天就用“衡山剑法”把后院晾的衣服全劈成了二维码。
他甚至晚上不睡觉,坐在屋顶对着月亮发呆,美其名曰“吸收太阴精华,充实内在的空虚”。
佟湘玉的账本赤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她的血压则以更快的速度飙升。
“不行了,不行了,”她揉着太阳穴说道,“再这样下去,客栈没垮,我先垮了。展堂,你去跟秀才谈谈,你们都是读书人……呃,你勉强也算半个吧。”
白展堂苦着脸:“掌柜的,我那点文化水平您还不知道?就会认个‘盗圣通缉令’上的字儿。跟他谈存在主义?我怕他把我侃晕了卖给哪个哲学研究所。”
郭芙蓉撸起袖子:“还是得用我的办法!打一顿就好了!”
“打打打,就知道打!”佟湘玉瞪她说道,“你把他也打得跟大嘴的菜似的,谁给我们算账?”
众人一筹莫展。
这时,邢育森挎着刀,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邢捕头,您来得正好!”佟湘玉如同见到了救星说道,“快帮我们看看秀才,他中邪了!”
邢育森却没接茬,而是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形迹可疑,说话云山雾罩,看起来特别……‘空’的人?”
众人一愣,齐刷刷点头。
邢捕头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就是他!‘空虚门’掌门,空虚子!”
“空虚门?”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没错!”邢育森神色严肃说道,“这是一个新兴的……呃,教派?或者说,组织?他们专门蛊惑人心,宣扬什么‘万法皆空’,‘躺平即是修行’,搞得不少年轻人不思进取,家宅不宁!上面已经下了文书,要严查!”
佟湘玉急了:“那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邢育森摊手:“抓?拿什么抓?人家一不动武,二不抢劫,就动动嘴皮子。按律法,这顶多算个‘宣扬不良价值观’,批评教育一下了事。关键是,得让被他蛊惑的人自己醒悟过来。”
他看向目光呆滞、嘴里念念有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吕秀才,摇了摇头:“瞧见没,这就是典型病例。据线报,这空虚子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咱们七侠镇!他要在这里搞个‘放空大会’,广招门徒!”
同福客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内部,账房先生即将羽化登仙;外部,邪教头子要来搞传销。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白展堂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郭芙蓉握紧了扫帚,眼神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李大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冒出一句:“要不……我给他做顿好的?吃饱了,说不定就不空虚了?”
佟湘玉看着这群活宝,又看看魂游天外的吕秀才,悲从中来:“额滴神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中,莫小贝举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进来,看到众人表情,奇怪地问:“咋了这是?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郭芙蓉没好气:“去去去,小孩别插嘴。”
莫小贝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就是秀才哥哥魔怔了嘛!我看啊,他就是书读太多,读傻了!你们得用比他更傻的办法治他!”
童言无忌,有时却最接近真相。
白展堂眼睛突然一亮:“小贝这话……有点道理啊。”
所有人都看向他。
白展堂搓着手,脸上露出了那种准备偷鸡摸狗时特有的狡黠笑容:“他不是空虚吗?不是要放空吗?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填鸭式’治疗!用最实在、最庸俗、最接地气的东西,把他那点空虚给塞满了!”
“咋塞?”众人齐声问。
白展堂嘿嘿一笑:“咱们这样……”
同福客栈挂出了歇业三天的牌子。
门口贴了一张大红告示,上面是郭芙蓉歪歪扭扭的字迹:“首届同福客栈‘拒绝空虚,拥抱实在’思想整顿暨生活体验大会”。
后院被临时改造了一番。左边堆着如山的脏碗碟,右边是堆积如山的待洗的床单被套,中间摆着几个大木盆和搓衣板。
吕秀才被“请”到了院子中央,脸上还带着那种超然物外的微笑。
佟湘玉叉着腰,开始了战前动员:“秀才!你不是觉得算账空虚吗?行!咱们换点实在的!从今天起,这三天的客栈杂活,你包了!”
吕秀才微微蹙眉:“掌柜的,体力劳动同样是一种执着……”
“执着你个头!”郭芙蓉把一块搓衣板塞到他手里说道,“看见那堆碗和床单没?今天不洗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更不许思考人生!”
白展堂补充道:“秀才,你可想好了。洗完这些,你就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实在’的重量。这可比你那本《存在与虚无》重多了。”
李大嘴端出一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秀才,瞅见没?实在不?想吃不?洗完就有!”
吕秀才看着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但嘴上还在坚持:“口腹之欲,亦是虚空……”
“行!那你就在这儿慢慢虚空吧!”佟湘玉一挥手说道,“开始!”
第一项,洗碗。
吕秀才挽起袖子,笨拙地拿起一个碗。那碗油腻腻滑溜溜,他刚抹上皂角,碗就“哧溜”一下滑进水盆,溅了他一脸泡沫。
“小心点!”白展堂在一旁嗑着瓜子说道,“那可是宋朝的古董,摔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吕秀才手忙脚乱地捞起碗,试图寻找一个最省力、最符合力学原理的清洗方式,嘴里还嘀咕着:“摩擦力……表面张力……”
“别磨蹭!”郭芙蓉拿着小皮鞭(假的)在一旁监督说道,“速度!效率!姑奶奶我当年砍人都没你这么磨叽!”
一个时辰后,那堆碗山只下去了一个小角。吕秀才腰酸背痛,手指泡得发胀,额头上全是汗珠。那超然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缝。
第二项,洗床单。
这更是体力活。床单吸了水,沉重无比。吕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搓衣板上吭哧吭哧地搓着,汗水滴进盆里。那本《存在与虚无》被他垫在屁股底下,已经沾上了水渍。
“用点力!”李大嘴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指挥说道,“没吃饭啊?哦对,你确实没吃饭。”
莫小贝在旁边跑来跑去,唱着即兴编的歌:“吕秀才,洗床单,洗到半夜三更天,手上的泡,腰间的酸,不如跟我学武功,一拳打飞空虚仙!”
吕秀才的脸色从苍白到通红,再到铁青。他的手臂像灌了铅,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那些“诸法无我”、“放下自在”的念头,在极度疲劳的物理攻击下,开始摇摇欲坠。
傍晚,佟湘玉端着一碗清粥,一碟咸菜,走到瘫坐在地的吕秀才面前。
“咋样?秀才,还空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