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说完这两个字的邢峙陷入了沉默。
江黯瞧向他,见他表情有些深沉,就好像有什么沉重地话题要对自己讲。
江黯主动开口道:“邢峙,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紧的。”
邢峙便道:“我是想,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一些我家里的事情。”
仔细想想,邢峙确实从未提过他的家族背景、他的父亲等等一切。
这似乎是他的忌讳,是他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隐衷。
江黯很善解人意,以宽慰的语气开口:“邢峙,如果你不愿意,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听到这句话,邢峙淡淡笑了。
然后他道:“江老师,你如果愿意听,我是想告诉你的。”
就这样,早饭结束,在从酒店去往片场的路上,江黯对邢峙的家庭状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邢峙父亲叫秦孟生,他出身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庞大到不能简单用豪门二字来形容,以至于他从小到大都活在权与钱的漩涡中。
相对应的,邢峙的母亲曾敏静则是个朴实、踏实、努力上进,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姑娘。
曾敏静有自己的事业,做得还相当不错,足以养活自己和父母。
她并不追求奢靡的生活,也从来没有向往过豪门,她是在与秦孟生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意识到两人的家庭背景差距太大,曾敏静和秦孟生提了分手,在那之后,她开始专注事业。
曾敏静最初在一家4A广告公司工作,后来她辞了职,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业,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
公司的效益原本还不错,那段时间却连续遇到各种麻烦,把曾敏静折磨得苦不堪言。
后来是秦孟生帮曾敏静度过难关的。
不仅如此,她在忙着解决公司麻烦的时候,忽略了父母,她父母生病住院,都是秦孟生亲自照顾的。
最终曾敏静被打动了,重新和秦孟生走在了一起。
两人结婚了,曾敏静怀上了孩子。
在曾敏静有了大概8个月的身孕时,秦孟生大概是觉得把她套牢了,于是不装了。
曾敏静这才知道,当初她创业的公司遇到的一系列麻烦,其实都是秦孟生搞出来的,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就是为了骗自己嫁给他。
可知道真相又如何?
曾敏静已经快临盆了,只能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再后来,曾敏静知道了全部真相——
秦孟生之所以娶自己,其实不是因为他爱自己,他只是想利用自己,从秦老爷子那里得到股权和钱。
曾敏静的家庭背景,远远谈不上与秦孟生门当户对。
但她长得漂亮,拿得出手,并且学历高,聪明,有公司管理者的头脑,人还善良好摆布,是一个天选的“豪门媳妇”。
秦孟生清楚地知道,她这样的媳妇,一定能得到秦老爷子的认可。
所以他找上曾敏静,其实不是在替自己找老婆,而是替老爷子找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儿媳妇。
秦老爷子是秦孟生的父亲,也是邢峙的爷爷。
在他眼里,秦孟生是纨绔子弟,喜欢找野模外围当女朋友,喜欢在外面花天酒地任性胡来。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根本不可能让秦孟生掌权。
可秦孟生娶到曾敏静后,一切不一样了。
见他没有再乱来,而是找了个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结婚,老爷子觉得他摆正了态度,打算要认真工作、好好生活了。
于是秦老爷子把一个子公司交给了秦孟生管理,也终于肯松口,把家族的一部分股权给到了他。
得到心心念念的股份后,秦孟生不装了。
他直接把公司扔给了曾敏静管理,自己则跑去外面花天酒地,当起了潇洒快活的甩手掌柜。
他哪里是在找老婆,分明是给秦家物色了一个高管。
秦孟生虽然不是gay,这种行为未尝不是一种骗婚。
他把曾敏静骗回家,以共同为儿子奋斗这一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两个人的利益紧紧绑到一起,让她心甘情愿地应付家族里的争斗,让她兢兢业业为家族的事业付出。
至于他,则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养情妇无数。
得知真相后,曾敏静一度伤心难过,但也很快振作起来。
首先邢峙很懂事,她不后悔生下这个儿子。
其次,她最初以为嫁进这种家族,每天搞点慈善拍卖会,和富太太们聚会喝喝下午茶,再加上相夫教子,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但实际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她起码有事业可以做。
只是情况后来又有了变化。
邢峙六岁那年,秦孟生酒驾出事,和车上的两个嫩模一起葬身在了火海中。
秦孟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纨绔。
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少是有点用的。
遇到家族内斗,他能挡在曾敏静面前为她、为邢峙、也为自己的利益出头。
他和曾敏静就算没有爱情,至少是战友。
秦孟生一死,便再也没有人挡在曾敏静面前,她和邢峙直接进入了漩涡中心。
股份、财产、权力争夺、各种人际关系的处理,把曾敏静折磨得苦不堪言,人都快抑郁了。
曾敏静觉得这样的环境不适合自己,更不适合邢峙。
这辈子她不求富贵显达,只希望邢峙能健康平安、心智健全地长大。
后来的某一日,邢峙差点被他的某个叔叔绑架。
这件事促使曾敏静做出决定——
她要离开那个家族,她愿意交出所有股份,甚至愿意一分钱都不要。
签下自愿放弃股份、财产继承权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文件后,曾敏静带着邢峙换了个城市生活,人生算是从头开始了。
曾敏静临走前,从秦老爷子那里得到了一笔抚养费。
靠着这笔钱,以及以前上班时存下的钱,她付了房子的首付,不过每月都要还贷款。
此外,曾敏静当时急于找工作,没有找猎头,也没有仔细谈酬劳,工资水平在那个大都市来说相对一般,再加上邢峙的学费挺贵,两个人的生活也就一度拮据。
不过曾敏静觉得日子是快乐的,比以前自在多了。
“我没跟父亲姓,也没跟我妈姓,是我妈找道士算命后,取了个‘邢’给我当姓。”
开车的时候,邢峙这般对江黯道,“但是……我妈还是想简单了。那种家族,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血脉。
“后来爷爷还是找到了我。他其实挺喜欢我妈妈,或者说,他认可她的能力。
“想来,当时他肯松口让我妈带我走,甚至答应让我改姓,只是权宜之计。
“他也担心当时继续闹下去,我和我妈也许会真的有生命危险,这才让我们离开家族暂避风头。”
江黯问他:“你爷爷对你怎么样?”
“还可以。他其实个挺不错的人,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个儒商了。后来,我也与他达成了一些约定……”
邢峙道,“他已经找上了我,想让我回去的念头也很坚决。这件事,一定会被我那些想争权的叔叔伯伯知道。
“他们如果还想对付我,我横竖逃不掉,还不如答应爷爷的要求,借他的手自保、甚至反击。
“我和爷爷也许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妈妈当然知道我和爷爷会定期见面的事。只不过……她其实不知道我答应了爷爷什么。”
邢峙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江黯。
“江老师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太好。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城府很深,不想再和我相处吗?”
江黯沉默半晌,只道:“你妈妈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她。”
邢峙笑了笑。“当然,我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江黯再道:“你爷爷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我没觉得你的选择有问题。逃不掉,那就正面解决,这没有毛病。哪有站着挨打的道理?
“从前是你妈妈保护你,现在你长大了,该轮到你保护她了。我不觉得你有错。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只是……我觉得你该早点和阿姨讲清楚,隐瞒总归是不好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江老师。”
说完这话后,车内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再说话。
可邢峙的眉头紧蹙,分明是还有话要讲。
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再松开。
反复几次后,邢峙总算开了口:“江老师……你完全没有问,我父亲是谁,爷爷又是谁。”
闻言,江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这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知道,也不好奇。”
“如果我们之间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在一起了,你也没有任何想要知道的念头?”
邢峙的口吻有着故作的随意,像是在开玩笑。
可他扣紧方向盘的手指非常用力,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邢峙不是秦孟生,他不可能像他骗母亲那样,把江黯骗回那个家族。
可江黯呢?
他会像母亲那样,因为顾虑他的家族,而不愿与他在一起吗?
江黯倒是笑了。
他以玩笑般的口吻问邢峙:“如果我们是真的,你该不会想让我像你妈妈那样嫁进豪门,为你们家当牛做马?
“或者像很多香港女演员那样,嫁人后就息影?
“对我来说,这种情况纯属天方夜谭。”
“当然不会那样。”邢峙道,“我自己都不想回那个家族。我之所以答应爷爷,只是权宜之计。”
“那好。如果我们是真的……干脆由我娶你好了。”
江黯笑着看向邢峙,“我们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只要求人有文化,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放弃权势,可没那么简单。”
“对我来说也不难。”
邢峙表情很认真地看向江黯,“我不是爷爷唯一的孙子,却是爱人这辈子唯一的伴侣。我当然事事以爱人的意愿为准。”
年轻人的目光滚烫。
江黯及时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而是平视前方。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头打开了膝盖上的剧本。
“行了,不聊这些了,得尽快进入人物情绪。不然一会儿拍戏找不到状态。”
不过江黯没能立刻把剧本看进去。
他在想刚才的话题是怎么发生的。
邢峙主动交代家世,还问自己是否介意……
搞得跟相亲前的互相了解似的。
啧,又不是真见家长。
不过邢妈妈确实太不容易了。
她实在是一位让人佩服的女性。
江黯想到什么,一把合上剧本,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起了礼物清单。
完事儿后,他把这份清单发给了王语疏,请她帮忙按着清单买礼物。
江黯从前常给霍曼文和江玺买礼物,自认对女孩子的喜好有所把握,应该不至有太大的问题。
不久后,车已开进丽水山的片场,停稳了。
江黯伸手打开车门,却没下车,而是又回过头看向了邢峙。
邢峙熄了火,看向江黯问:“嗯?怎么了?”
江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演《暗巷》演得那么好了。
“导演制片人能选中你,不完全是因为你爷爷那边的资源。你是真的演得好,气质里也带有那股味道。你……
“小小年纪的你经历了很多,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也藏着恨和怨,所以你的演技有质感、有层次,能把那种张力演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借着演戏的机会把心里的郁结发泄出来,这种感觉是不是挺好?人会畅快很多的。”
这一早上,邢峙已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江黯逗笑。
笑过,他看向江黯道:“嗯。确实是这样。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江老师不愧有‘戏疯子’的外号。你眼里只有戏。”
该不会我费了一上午口舌,交代这么多,江黯就只得出了个我为什么会有演技的结论?
邢峙几乎有些无奈,但又觉得江老师的脑回路尚在情理之中,他已习以为常。
然而下一刻,江黯竟是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邢峙的头。
他用认真且带着关切的眼神看着邢峙,语气很郑重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样。我刚其实不是在说戏。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
“邢峙,你过得也不容易。
“我希望你以后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