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刀(2 / 2)
男修摇了摇头,“出于原则,悬赏台不透露任何人的身份。”
曲涟:“我也想不明白,要这么多冰系灵符作甚,还都是高阶灵符。这么多,都足够把玲珑七阙冻个来回了。”
走出悬赏台的时候,祝遥栀听见路过的修士说:“快去玉衡阙的授课庭!大师兄还在那边,只要去了都能得他指点!”
祝遥栀摸了摸下巴,“不是已经下课了吗?”
和她手挽手的曲涟说:“因为听课的人太多了,走吧,我们也去,我也想请大师兄指教一下我的刀法。”
祝遥栀一想到要去见李眉砂就烦,但她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宿敌,拂了曲涟的兴致。
所以她点了点头:“走。”
一到玉衡阙的授课庭,祝遥栀简直两眼一黑。
熙熙攘攘都是人,围得水泄不通,门口还有修士用扩音灵符说:“诸位道友有序排队,别急,大师兄明天也会来授课庭。”
说是说了,但排队的人一点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祝遥栀也是服气,搞得跟什么偶像见面会一样。
什么宿敌还得她亲自排队去见啊。
但她前面的曲涟一脸兴致勃勃,祝遥栀只好舍命陪美女了。
片刻后,她们总算排进了授课庭,李眉砂授课的地方是一处露天的院落,只栽了几丛青竹,所有石桌都坐满了,周围还排了好几圈人。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祝遥栀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状况,只听得到李眉砂清冷的声音:
“下盘不稳。”
“这一剑尚有余力而未发。”
“过刚易折,注意回防。”
......
少年的声音清凌如雪水,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只是言简意赅的指点,但一针见血,那些请他赐教的人都恍然大悟地道谢。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遥栀和曲涟终于有桌子可以坐了。
傍晚的阳光一片醺暖,祝遥栀等得昏昏欲睡,直接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曲涟激动的声音:“多谢大师兄!我似乎摸到了那一层瓶颈,我回去再好好参悟一下。”
哦,曲涟完事了,那她们可以去吃饭了!
祝遥栀开心地从桌上擡起头,然后就看到斑驳竹影中,黑衣少年立如一树玄樱,清挺飒沓。
李眉砂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声冷如冰:“上来。”
这句话瞬间让祝遥栀回想起来,当初她魔教地宫被李眉砂叫过去杀,眉间点砂的少年冷厉无情,扬言要让她受死,还要对她用刑,还说要让她爆心而亡!
祝遥栀回想起来,气得牙痒痒。
因为刚才她跟着曲涟排了队,所以她现在也要上去被李眉砂指教一番。
啧,这种事可千万不能让老祖祝景年知道,别刚复活又给气死了。
因为后边还有人在排队,祝遥栀很快就走上前去。
她肯定不能自爆霎雪剑,于是就从锦囊里随手挑了一把剑出来。
她刚把剑抽出剑鞘,李眉砂就说:“你的剑,不趁手。”
祝遥栀:“......”
那是,她和这把剑都不熟。但这关李眉砂什么事?
祝遥栀随手挽了一个剑花。
她满心满眼地想着,可以去吃饭了好耶。
但李眉砂说:“未尽全力,再试一次。”
“......”
像是读书的时候,最后一节课被拖堂。
急着吃晚饭的祝遥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出全力是不可能出的,霎雪剑法天下闻名,不少人费心钻研过,更何况是精通武道的李眉砂,她若是真的用出剑招,难保会被看穿身份。
她刚想故技重施,又随手挑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剑花出来,却不曾想,她刚一出剑,李眉砂随手抽出旁边木架上的一把木刀,横过来与她刀剑相交,带着她的剑把刚才的剑招重新走了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因为刀锋压过来的暗劲,祝遥栀不得不出了几分力。
从她剑锋流泻的剑气一闪而过,风中竹叶被整齐地切开。
一刀一剑的交错,一招一式的联系,短暂的一瞬,剑与刀一触即分,只剩碎叶翻飞。
李眉砂:“你未露锋芒,我不予置评。”
祝遥栀:“那我也不必言谢。”
她转身刚想走,忽然听到少年压低声音的一句:“霎雪剑不该如此畏缩。”
刚才他们面对面站着,反而是擦肩而过的这一瞬,彼此距离最近。
近到她可以闻到李眉砂身上清而幽淡的冷香,凛凛如竹上新雪。
祝遥栀心中一悚,差点已经自己没戴面纱。但她转念一想,不对,李眉砂是凭借她刚才流露的剑气才认出霎雪剑,而不是看到了她原本的脸。
她头都没回,只摆了摆手,“你管我。”
喵了个咪的,被看穿了,还被看扁了。
等着吧,总有她逮着李眉砂打的一天。
所以说宿敌就是宿敌,这还没打起来,就说了几句话,已经让她一天的好心情全毁了。
她一出授课庭,等候在外的曲涟就上来挽住她的手,好奇地问:“怎么样,大师兄跟你说什么了?”
说个毛线球,他不如闭嘴不说。
祝遥栀敷衍了一句:“还行。”
曲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师兄没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吧?肯定没有,不然你们该打起来了。”
祝遥栀:“...也没有。”
虽然李眉砂真的很欠揍,看得她手痒。
但要是真的大打出手,肯定会引起不少人注意,而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躲邪神,不能太张扬。
啧,心里憋着气就是不舒服,越想越气,就越看李眉砂这小子不顺眼。
曲涟还想继续谈论下去,祝遥栀不想谈什么宿敌,就转移了话题:“曲姐姐,叫上你师弟,我请你们吃饭。”
毕竟她下午靠引冰符赚了一把。
曲涟抚掌一笑:“好哦,那我可不客气了。”
曲涟拿出腰间的弟子令,联系上应泊川,只传音过去一句话:“吃饭,速来膳堂。”
然后她就挽着祝遥栀的手臂开心地往前走,“走吧,我们去吃琼灵宴,我每次一后悔辟谷,就得狠狠吃一顿补偿自己。”
祝遥栀:“我们不等应泊川吗?”
“不用,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再让他吃剩菜。”
天色将晚,夕霞璀璨流金。
玉衡阙正殿,李眉砂临窗而坐,背脊挺直如刀。
傀儡雀飞入窗来,衔着一个白玉瓷瓶,放在金丝楠木桌上。
李眉砂看都没看,直接将瓷瓶打开,利落将里面的丹药吃下,然后抿了一口茶。
傀儡雀张嘴吐出人言:“首席如此信任盟主,都不问问这是什么药。”
李眉砂:“洛音长老有话直说。”
墨天音似是笑了一声,“首席精通药理,这十几年来的丹药,里边含了什么,你岂会不知?像是见血封喉的兰烬草,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气味。我听说,首席年幼时上丹药课,都不用教,就能辨认出各种有毒的草药。”
李眉砂端着茶杯,青瓷盏中的茶水平滑如镜,如一汪凝固的琥珀。
少年面上仍然没有丝毫情绪,“我与母亲皆不在意,洛音长老最好也莫要在意。”
墨天音柔声说:“我也只是担心首席,近来可好?”
李眉砂:“一切如常,只是以往我会在卯时醒来,但最近我每天醒来的时间,推迟到了辰时。”
“竟会如此...”墨天音有些惊讶,“此事我需和盟主商议。”
她掐断了传音,傀儡雀展翅离开。
李眉砂喝完一盏茶,拿出了一叠高阶引冰符,符纹有些生涩,但胜在灵力浑厚,瑕不掩瑜。
不过,他今天倒是不必用上。
——他昨晚,并没有再做那样不可言说的梦。
其实以往,他也并不是每一晚都能梦见那名面容模糊的少女。
像是从榴花汀回来后重伤休养的那几天。
但这一次,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庭院中,竹叶上残留的雨水滴落下来,在石阶上溅开,发出空灵声响。
“啪嗒”一声。
李眉砂心弦一震。
他忽然意识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习惯了那些幽艳绮梦,习惯了梦中少女的温度与气息,习惯了每天醒来冰雪濯骨也难以消解的情动。
多么荒唐而可怕的习惯。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平静,已经压下了那些纷扰情绪。
桌上的青花釉水莲香炉燃香袅袅,静心宁神的沉檀香,窗外山雨初霁,叶尖残雨滴空阶,天地清幽。
李眉砂翻开经卷,提笔誊写枯燥晦涩的经文,试图沉心静气。
宣纸上一页过半,等他回过神来,几行经文后面,他自己已经画完了一朵栀子花,墨色晕开,一瓣一蕊都栩栩如生。
——一如他侧腰上那一朵。
他像是透过宣纸上晕染的笔墨,瞥见了自己腰上那朵血栀子。
——你是我的。
——来找我。
——来找我。
少年提笔悬腕的手一颤,一滴墨水从笔锋摔落、晕开,那些枯涩经文全都模糊不清,他也不记得自己抄了些什么。
只有那朵栀子花绽放在宣纸上,即使是单调墨色,也鲜润娇妍,昳丽张扬。
难言的情绪挤满胸腔,像是要从心脏里开出千万朵花。
去找她...
一开始他找过,怀着杀意。
但现在,怀着何种心绪,他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