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蛇山严母训子 将军堂三王议兵(2 / 2)
王崇抱着灵儿走去屋寨。慕妍徐步而回,来到一座将军堂屋檐外廊,见门紧闭,就从窗缝里打量。只见内堂首席,坐着两个轩昂大汉,正是本山寨主曹宾、王崇。左侧坐着一个宽袍道人,道号怒剑先生,俗名叫作吴元升,山东泰州人士。右侧边席是个甲将壮汉,名叫王岩风,河南汴州人士。边上烧起一盆熊熊火炭,兽炉里漫溢绿烟熏香。堂外依旧大雪飘飞,寒风呼啸。堂内却是气候如春,温暖舒适。慕妍站在廊下,欲听这四人说话。
曹宾道:“曹某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知晓四季节气。这六月飘雪,真是一件怪事。也不知道这场雪是主凶,还是主吉。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天意暗示?”
吴元升应和道:“眼下不是隆冬腊季,却下了六月怪雪,可谓四时不正。要不是亲眼所见,老道也无法相信。”王岩风接言:“昨天还赤日炎炎,红尘遍滚。王某正想在山腰内建一座避暑石亭,度过这个炎夏。不想今晨就大雪儿满天,真是出人意料。这种事情要是说给中原人听,那就是胡言乱语了。”曹宾叫人打开堂门,一阵风雪吹入门堂。曹宾踱步堂前,笑道:“敝人一时有些兴趣,胡乱拼诗一首,请两位头领鉴赏如何?”吴元升与王岩风拊掌喝采:“曹兄好兴致,愿闻其详。”曹宾望着堂外凯凯白雪,寻思片刻,跨步念诗:
一夜冬风百花落,遥望天山玉飘零。苦觅寒梅何处是,霜雪原来逆天时。
诗毕,众人一阵欢笑。那曹宾来自江南岳州,少年从军,打熬历练,隶属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帐下大将。惯能排兵布阵,武艺习得精熟。安禄山预谋叛变之初,他与同城将僚王崇皆不愿反,便回了岳州托病不出。奈何安禄山屡次派人前来胁迫,二人便索性率领部下人马来到这座千蛇山落草为王,不问世事。其后未久,那吴元升也来了此处。他原是泰山脚下一个全真观主,后来遭受兵匪横行欺虐,道观被搅得全无安宁,便也纠合一派道家子弟前来落草谋生。去岁,又有一个伪燕叛将王岩风,败逃来此扎营。自此三山联盟结义,只在周遭市镇打家劫舍,逍遥法外。
此时中原大地上,到处兵戈肆虐。伪燕将士正在攻州陷府,势如破竹。凡被叛军攻占之地,杀掠一空,哀鸿遍野,百姓死伤惨重,人口损失极多。原为东土上邦,万国来贺,转眼变成人间炼狱。大唐内有叛将作乱,外有土蕃犯边,已有江山覆灭之险。皆因那时玄宗皇帝李隆基沉迷酒色,宠幸奸佞,以致中原藩镇失控。河北各处节度使手握重兵,反叛朝廷自立,非止一日突发之祸。
当下曹宾回座饮酒,叹气道:“如今大唐岌岌可危,已不再是昔日上国。自高祖李渊父子打下这片锦绣江山,历经一百三十多年。不想后继君王不务正道,以致中原大乱,社稷动**。国家转眼衰败到了如此地步,着实令人感慨。不知两位头领有何看法?”吴元升答道:“自来家天下者,邦国之兴衰荣辱,皆取决于皇帝一人贤愚。先有开元盛世,后有叛将谋反,正应此言景象。那安禄山未反之初,便早有人言明藩镇割据之危害。可笑那李隆基却乐于享成,疏远忠良。若不然,焉有今日江山动乱之祸?”曹宾点头道:“道长这话鞭辟入里,堪称精妙。”
吴元升道:“依老道所见,若朝廷能及早整调西北边军入内,遣派国柱良将征剿,中兴大唐才有希望。倘若迁延日久,叛军越闹越凶,到处杀掠祸害,中原真要十室九空了。”曹宾叹息不已。侍从把酒满上,三人相互举杯敬酒。
王岩风问道:“曹兄清早设宴,邀请我等前来会谈,莫非只为喝酒赏雪?”曹宾随即唤来一名头目,取过一封信函,指道:“这是田万成、史文狐等七路山河军头领所发信件。曹某已经拆信读阅,今日请两位头领来此,便是商议此事。”王岩风问道:“信中说了什么?”曹宾道:“信中大意是说:六月一日凌晨,七路山河军中了官军埋伏,误陷于巫龙峡内。那里被高山峻岭所围绕,地形恶劣。如今三面峡口要塞皆被官军堵住,十五万山河军性命攸关。他们想请求我等三山人马相助一臂之力,里应外合。在朝廷援军到来之际,夹击官军,破谷而出。待夺得天下之后,必有厚报,封为一方诸侯。曹某不敢自专,故此特邀约两位头领前来洽谈此事,定个计策。”
吴元升疑问:“田万成、史文狐都是何许人物?这山河军又是什么来头,皆不曾听闻其名。”曹宾道:“他们都是伪燕帐下部将。那安庆绪弑父自立后,这帮旧将没有对他拥护。自个招兵买马,自立门庭,麾下士卒称为山河军。那田万成,本是伪燕大将田承嗣族弟,号称天王之名。那史文狐,也称虎王,说是史思明堂兄。二人原在魏、博军州割据,可谓乱世枭雄。”吴元升道:“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不在中原争斗,反而窜来陕川边境?”曹宾道:“他们皆非郭子仪、李光弼对手,被追剿逃难至此。”
吴元升拿着信件观看,片刻后,哂笑道:“这个田万成口气还真不小,竟说什么赠土封侯,好似大唐江山早晚是他囊中物一般。此刻他们已经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我等人马与他解围,真是可笑至极。”曹宾问道:“依道长所见,我等三山人马如何抉择?”吴元升指信道:“朝廷虽然窘迫,然而民心未失。一纸募兵令下,仍能召集百万大军,国家根本并未动摇。田、史号称什么山河军,其实就是一伙逆贼乱兵。只顾饱掠饥夺,四处劫杀州郡。纵然得逞一时,日后也必被朝廷剿灭。此刻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我等岂可因一纸空头契书而引火烧身?倘若朝廷知道我等助贼,日后兵锋一转,尽往我们三山而来,到头来我等岂不是自找麻烦,这如何使得?”
曹宾道:“王兄与我身份一样,都曾做过河北军将,且听听他有何高见。”王岩风把信看过后,问道:“田万成足智多谋,常年用兵,怎么今天也会落得如此危境。这其中莫非有诈?”曹宾道:“我已检验过此信真伪,又派人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情况确实无误。”王岩风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这王岩风曾是史思明部将,自被郭子仪击败之后,他便心灰意懒,也聚集一伙残兵败将,到这半月山落草。今闻山河军被困,牵动他心底那根同袍之弦,面色有些忧虑。
吴元升道:“如今七路叛军大势已去,还想拖泥带水,连累我等。如今朝廷占据上风,我三山应助朝廷一臂之力,求获赦免罪行,那才是上善之策。”王岩风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田万成多次身陷绝地,后来都化险为夷了。”吴元升道:“这回可不同了,围剿主将乃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官提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是一位老将能人,用兵如神,攻无不克。像田万成这等乱世枭雄,怎么可能会是对手?”曹宾道:“那倒未必。只要我三山人马同心协力,奇袭官军左翼,与巫龙峡军马里应外合,官军必败无疑。如若让郭子仪剿灭了山河军,那么咱们也必然会受到各路节度使围剿。乱世之中,这可是唇亡齿寒。”吴元升道:“曹兄常言,厌恶安禄山作乱中原,不愿与之为伍,这才辗转来到千蛇山落脚。眼下岂能为了一点同袍之情,便要舍弃初衷?”曹宾道:“那就要看形势了,如果迫于无奈,也就真去做了。”王岩风、吴元升皆陷入沉思之中,默然无声。三人各有心思,又不愿强行争辩,大堂瞬间宁静下来。
慕妍盈步跨入堂门,说道:“依我看来,眼下形势不明,山河军与官军都在做殊死较量。这个时候若是干涉其中,不免要挑起另一场大战。我三山人马不论是相助哪一方,都会伤及另一方根本。不如静观其变。如官军胜,就按兵不动。如山河军胜,我们也可做个顺水人情。如此岂不是一箭双雕?”吴元升见说有理,附声赞同。王岩风也应可其言。
曹宾道:“这话原本也有道理,只是那个副将李文镇,与我认识多年,目前仍在山寨客房,不曾离去,那又该如何答复?”吴元升道:“这等人物,打发一些银两,轰下山去就行了。”慕妍道:“不用答复,就把信使留在山寨,看清形势而动。我千蛇山不曾收过任何书信,王将军与道长也从未议论此事,如此便是风平浪静。”吴元升和王岩风认为慕妍这个主意不错,顷刻便解除了众人心头忧虑。
曹宾只是抛砖引玉,试问他们想法,自己却哪有救援之心?点头道:“也罢!我等不妨拭目以待,看看田万成能不能逃出生天。”王崇起身道:“三位首领安坐畅饮,我先去探问信使口风,听他说些什么言词。”曹宾无声默许。王崇走出大堂而去。毕竟那信使李文镇有何求援说词,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