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中剑(1 / 2)
十三年后,云江之北。
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
雁云第一城,聊云,风澜城。
“瞧瞧这院子,连蛐蛐都不叫了,冷清啊!无趣啊!”
“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些废物、饭桶,本城主要你们有何用!”
“都还不如一只野猪,射它一箭还能跑能跳,快死了知道嚎几声。可你们呐,就是几根空心的烂木头!”
在一片纷杂的“城主息怒”和“城主当心台阶”声中,高河的忍耐再次达到了顶点。这张略显圆润的年轻脸庞,逐渐罩上一种独属上位者的深沉威严。
他恨恨地想着,若非拔不出那把“聊之云”,他定要一口气像踩碎枯叶一样将身后这些蠢货杀得精光。
但是为何他偏偏就是拔不出那把石头剑呢?
聊云立城绵绵三百年,前后十余位城主,独独他面对那把石中剑无可奈何。
他是货真价实的聊云城第十六任城主。
他是传说中立城者聊的英雄子孙,他是受皇天后土眷顾的伟大凡人,也是无可争议的“聊之云”剑主。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但……
难道居于巍巍九天的云神已经遗忘了她的信徒?
没有聊之云在手,将来即便死了也进不了祖庙。
就像远方的国王没有王冠,他知道许多人都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就算不管将来,眼下就连接见那几个倚老卖老、咄咄逼人的老臣,高河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他身为一城之主胸中的计较,这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下贱小人怎么会懂得?
他心中愈是烦闷,往殿内没走几步,连番催促道:
“那几个参加大年比的剑客怎么还没来?本城主都在这将龙台等他们半天了,真要我上门一个个亲自去请不成!”
身旁那几个陪臣听了,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开口。
直到高河狐疑地转过眼来,道了声:“聋了都?”
才有一个剑卫受了个眼色,慌忙伏地:“启禀城主,那几个清流的剑客……知道城主要与他比剑,自知不敌,今早天还没亮便逃了……”
“逃了?”高河拂袖大惊。
“请城主恕罪,小的这就去叫人把他们抓回来。”众陪臣异口同声地叫道。
“一个都不用去。”高河冷哼了声,“这都大中午,现在才去抓还有用吗?今天谁来陪本城主舞剑,你,你还是你!”
众陪臣被吓得连连后退,惶恐大叫:“城主神来一剑,我等草木之躯如何能够抵挡!城主不必出手,我们也倒下了。城主饶命啊!”
他们几人进风澜城前便先后获悉了消息,这清流剑客自己躲得一干二净,可谁来替他们遮一遮风雨?云神云我!
众人极少听到高河如此冷酷的口气,连带着站岗的剑卫也紧张起来。
正不知会受到何种严厉的处罚,不料高河竟是不怒反笑,淡淡道:“逃了就逃了吧,也算他们识趣,本城主是云神之子,鞘中所藏剑锋摧杀万物,让他们来确是有些强人所难咯。可本城主素来是以德服人,礼贤下士,这些莽人也忒得粗蛮懦弱,不过一场小小的输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陪臣心悦诚服,伏地高呼道:“城主胸襟开阔,气度非常人所能想象。”心里皆暗暗长喘了口气,想起昨日那两个墨城剑客的凄惨死状,喉中不由得一酸,差点又吐了出来。
又听高河唤道:“去,去猎卫府把那姓喻的小子叫来,那些老二、老三、七七八八不来也好,省得碍眼。本城主直接和他这个大年比魁首比一比,也看看今朝我聊云人物。”
“城主,喻副使怕是来不了啦。”
“来不了?都说这小子胆大妄为,难道敢公然抗本城主的命不成?”
“城主说笑了,喻副使心里都是云护之主,哪能啊。”
“哼,那他为何不来?”
“他是到长佑公干去啦。”
“长佑城,源明初老儿那儿?这小子跑这么远做什么!好哇,就是为了躲着本城主?”
“嘿嘿,城主这就错怪喻副使了。月前巡野军传来消息,说南方蛮子蠢蠢欲动,似乎又要南侵。源将军派了他女婿来要粮草、要钱。按照祖制,咱们也得派个同等级的人到长佑看看瞧瞧,交换文书什么的。”
“哼,邦山人有勇无谋,十三年被我叔父打得兵败自杀,如今哪儿还有胆子再来!源明初年纪大了,人也忒得胆小。这老虎也有老的时候啊。”
众陪臣附和道:“城主英明神武,天造之才,源明初一介老朽远不能及。”
高河慨叹了声,忽冷哼道:“不对啊,姓喻的最近又升官啦?云护府四卫十二副使,这种好事怎么偏偏轮到了他。”
“云护府这次抽签抽到了猎卫,可惜长门留总使身体病重,连床都起不来,就只好让他这个徒儿代劳啦。”
“长佑离聊云千里之遥,他这一去怕是一个月都回不来了。”高河又唉了声,摇头道,“想我贵为城主又如何,天天困在这个破院子里,哪儿也去不得,什么也不能做,还不如那姓喻的小子爽快,真是愁杀人了!”
“城主是云神降世,上苍派来的云护之主,三十万聊云百姓都倚赖着城主,城主切切不可这样想。”
“赫连老头都不在,你们还放什么屁。我看是三十万聊云百姓关着我,可怜本城主一个剑道天才,却只能在这儿听你们几个歪嘴废话。”高河百无聊赖地道,“这两天本城主的聊云城怎么着啦。哪家着火了,哪家遭偷了,要不要本城主去关切、去慰问一番?”
众陪臣双手朝天,欢欣鼓舞地道:“托城主的洪福,骁卫总使呈上来的确报,这个月聊云没有一家遭偷,一家着火。”
高河轻笑了声:“那看来这个月,本城主的百姓都过得不错啊。继续努力……”
忠勇的剑卫们肃立岗位,谁也不敢说“今天才初一”之类扫兴的话。
高河坐在大殿金阶上,吐了这么多唾沫人也乏了。打着瞌睡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身边的陪臣见状,不敢打扰,静静地退出大殿。
时间无限放远,空旷的金殿内渐渐拉长,这四野之间只剩下了高河一人。
天远……地遥……
“聊云城主……聊云城主……”虚无之中忽有一个声音轻轻唤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高河还未醒来,闭着眼,嘴里下意识地回道:“嗯……听见什么?”
“邦山人来攻城啦!邦山城主和他的六万大军,聊云城已经深陷重围啦!”
“哪来的疯子,胡说八道,邦山人早在十三年前就……”
“取我的战甲和披挂来!”
声音来自头顶上方,高河猛地睁开眼,发现那象征着云护之主无上威严的大王座之后,那道凛冽的光竟是空了。
竟有人拔出了聊之云!是谁?
高河被吓得心惊胆颤,只见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眼露锋锐,面无半分懈怠,正大步从金阶之上踏下。
“大胆,哪里来的贼人!”待看清这人的相貌,高河顿时如遭雷击,嘶声道,“叔父,您……您怎么……”声音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最后那“还活着”三个字差点也吐了出来。
那儒雅中年男人如若未闻,高河冲到他身前想要拦下他。不料中年男人仍是大步,一步便从他身上穿了过去。身后从一人手中接过那条银亮玄袍,摇身一转便已洒然利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