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new)(1 / 2)
江成月的道观离村子较远,坐落在半山腰。道路艰难险阻,所以这个他安身立命的小窝修得也不怎么样,一个主殿两间厢房一个厨房,离着不到数十丈远就是个瀑布,平日里冬冷夏凉,湿气重,不到十月就得要升炉子取暖……好在坐落在半山腰柴火是应有尽有。条件是艰苦了一些,擎昌君小三百岁的人了,看得开,对这种外在条件丝毫不在乎。
江成月沐浴着如洗月华立在半道上看着上面黑黝黝的建筑,一百五十余年里,他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孤寂。孤独感好似一把利刃,能将人整个绞碎一般。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起李云珩。
从前不是没有想过,那时候印象里全是美好的一面,年幼的他,依赖着他信任着他,只对他一个人任性只对他一个人撒娇,即使那好多次他对他使小性子故意不理不睬,想起来那记忆都是暖的……他抱着那些记忆,只觉得幸福感溢满胸腔,即使知晓可能再不会见,也比现下好。现下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做这一切都是对着他亲皇兄李云宸那张脸的……关你擎昌君什么事呀?他对他的信任依赖任性撒娇,有多少是因为看着李云宸的那张脸便有血缘亲情的加成呢?
江成月一直自认并非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问题太复杂了,超脱了他的脑子可以处理的范畴。他独自一人静默地在月华下站了一会儿,便大步流星地朝自家道观奔去。“不想啦!”自言自语地吼了一声。
关键是,想来想去除了心痛和郁闷什么也得不来。
再说……这事也确实不是李云珩的错!甚至李云珩才是受害者,崇敬的喜欢的人明明是自家兄长,搞了一百多年才知晓他追寻的那个亲切兄长其实压根就不存在,到头来……只是个骗子而已。
江成月很快回到道观,熟门熟路地掐了个引火诀,燃了灯和火塘里的火,翻出有些发霉的茶叶,给自己煮茶。
他练过辟谷,吃不吃是没所谓。但是,擎昌君自己有些没出息地屈服于自己的口腹之欲,向来是觉得美食当前不吃是傻子……无奈近些日子他心情不好,跟着也就没食欲。
慢慢喝过了一盏热茶之后,他才想起拿了个鸡毛掸子,慢条斯理地四下扫尘。其实一个避尘决也能解决,方便快速还消耗不了多少灵力,可是现下他更愿意亲自动手,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免得胡思乱想的。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他在道观四周布下的阵法有动,应当是有什么人或者动物进了来。不过就方位来看,应该是村里有什么人过来了。
平日里江成月和村里人还是保有一定距离的,怕被看出端倪,所以刻意将道观建的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又高又难走,村中之人只知晓这个独自一人在山上清修的道长应当是个避世高人,一百多年就没见他容颜老过,平日里虽然敬重却也敬畏,所以若非必要,村中的人是不会上来的,尤其还是这大晚上的。
江成月停了下来,开门迎了出去。月色下一个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姿立于殿门前,背着个大袋子,正欲举手敲门。
“十月?”江成月笑道。
来人正是稗儿的兄长,大了他十岁。稗儿的爹娘取名字就是这么的随性,这孩子十月出生的,便取了名叫十月。
二十出头的小伙儿挠了挠头,讪笑道:“是我,道长。”
江成月有些奇怪,明明刚刚在山下还见过面的,但也不好多说,只得将人让了进来,道:“你稍等,我去掌灯。”
十月道:“不麻烦了道长……我娘叫我给你送些东西来,我给您背进去吧?”
江成月怔了怔,人家送上门了好似推脱也不太好,只得道:“好。”说着穿过大殿将人带到了掌着灯厢房。
十月放下袋子,一样一样地从里面取出东西来,无非是一些农产品,还有他和他爹猎的肉干之类,然后米面油这样的生活必需品,最后还有他娘亲给江成月缝的两套衣服,鞋。
别的其实都无所谓,毕竟他吃不吃东西都行,可是衣服这一项……还真是推辞不了——擎昌君便是再厉害,他也不会这种女子的活计呀!
江成月客套道:“真是太麻烦你娘亲了……万万替我谢过她……”
十月道:“道长说的哪里话?要不是道长收了我弟弟,就他小时候那体弱多病的样儿,怕是都活不过十岁。”
这话倒是真的,极阴命格……好在这里有帝君设下的封印,本来阴祟之物就进不来,再加上江成月发现了以后给了鎏火珏,又一直护着,这才勉强将那孩子保下来。
江成月笑笑。
十月道:“这村里,哪家有个小病小灾的不也时常劳烦道长?道长何需与我们客气?”
江成月虽然不会看病,但他有绝招呀,寻常有个小病小痛体内阴阳调和失衡什么的,灵力打入顺着走几个周天大多也就无药而愈了,他不方便解释太多,村民也就只当他是会看病。要是被三界各族知晓他堂堂威震四方的鬼境双绝在村里还兼职干起了赤脚医生的行当……江成月一头黑线。
擎昌君笑给小伙子沏了杯茶道:“我这放久了些……你别嫌弃。”
十月连忙双手接过了,“多谢道长。”
他慢慢吃了两口茶,又和江成月闲聊了些话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离去。
临行前,江成月忽而想起了什么,叫了他,返身从屋里取出一物递给他道:“听闻你下半年成亲,我这也无甚好物……这个镇宅符于你当贺礼吧,保家宅平安的。”
十月浑身一僵,半晌未接,静默了好久才道:“道长大约还不知……婚约取消了。”
江成月一下子傻眼了,举了那镇宅符的手接着举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左右为难。十月对他拱手一礼后,急忙转身离去。等他走了好半天,江成月才讪讪收回手,尴尬无比。
十月没说婚约取消的原因,不过江成月想也知道,左右不会是男方这边取消婚约的。毕竟褚云山山里这个小小的村落,穷得要死,村外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唯这个十月是个例外。虽然穷困,皮相生的不错,一次出门卖皮子之时叫外村上一姑娘一眼看中了,媒人寻上门来,可叫这小小村落都轰动了一番。稗儿爹娘都乐得合不拢嘴。
其实稗儿这个兄长与咱擎昌君还有点儿先前的故事存在,导致江成月心底对这孩子一直十分愧疚,现在上赶着又去戳了人家这么大一个痛处……更愧疚了。
事儿还得倒回十一二年前,稗儿刚出生那会。
江成月虽然一直与村里的人保持一定距离,但偶尔也有不必瞧病也会下山去的时候……他已经着实记不清那次下山是因为什么:可能是苦修太久嘴里淡出个鸟来?还是一个人待着时间太长都快忘了怎么开口说话了?还是实在无聊透顶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总之擎昌君独自一人踏着春日的暖阳在村头那条溪流里卷着裤管儿,衣衫的袍角塞在腰带里,撅着腚乐颠颠地在河里捉鱼。这种算得上消遣娱乐项目的事儿自然不会用术法,他享受的就是捉鱼的那个过程,不过江成月并非水边长大,水性也不好,捉鱼技巧实在不怎么样。结果就在他屏气凝神就快要得手之际,突然几个石块儿朝他准备捉的小鱼儿飞过去,“噗通噗通”几声入了水,鱼自然很快窜开跑光了。
擎昌君蹙了蹙眉直起身,朝石块儿飞过来的地方看去。七八个孩子正幸灾乐祸地拍掌戏弄他,领头的也不过十岁左右摸样,生的眉清目秀,正是十月。
前面说过村里人对他又敬又畏,那是大人,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则未必。
领头的十月挑了挑眉,挑衅叫道:“喂,老头。”
江成月好笑地勾起唇,他确实奔三百了,不过当初占了李云宸舍之时,李云宸便等同于“已死”,跟他生前一样,样貌就固定在了“死去”的那个时候,李云宸自小虽养尊处优,却体弱多病,十八九时容貌看上去也颇像个十五六的少年……于是乎这还是擎昌君第一次被人叫“老头”呢。
江成月也不恼,笑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