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择路(2 / 2)
他清楚,自己也是祖父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测试忠诚、引出宵小的棋子。
侍读赵德言垂手立在下方,身体微微前倾,他完全被蒙在鼓里,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种自以为洞察时机的兴奋:
“王爷!如今外界传言纷纷,皆言皇太孙自陛下……自陛下龙驭上宾后便一直称病不朝,恐是身染重疾,甚至……如今国本空虚,神器无主,人心惶惶!王爷您乃先帝嫡亲皇孙,血统尊贵,名正言顺!值此社稷危难、天下鼎沸之际,王爷您岂能一味谦退,将这江山社稷、亿兆黎民之望,尽数寄托于……于卫王这等手握重兵的宗室疏族之手?万一他起了不臣之心……”
“德言!”
杨侗猛地打断他,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尖锐,他脑海中浮现出祖父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此等妄测之言,休得再提!卫王叔公忠体国,力挽狂澜,岂容置疑?皇太孙兄……只是需要静养!”
他试图用严厉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澜。
赵德言却以为这是年轻人惯有的犹豫和畏惧,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语气更加推心置腹:
“王爷!您心存仁厚,乃社稷之福。然,如今局势危如累卵,叛军兵临城下,城内亦是暗流涌动!卫玄大将军称病不出,态度暧昧;朝中诸公各怀心思。若皇太孙真有万一……这大统承继,关乎国脉!王爷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这大隋的江山着想啊!必须早作谋划,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让这继位之事,成为名正言顺、水到渠成之必然!下官听闻,卫大将军虽称病,但其府上并非门庭冷落……王爷,机会稍纵即逝啊!”
他刻意强调了“名正言顺”和“必然”,意在点燃杨侗心中的权欲之火,却不知自己正疯狂地踏向皇帝陛下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
杨侗沉默了下去,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赵德言的话,与祖父的警告、卫玄的沉默、以及眼前这扑朔迷离的局势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比的窒息。
他既不敢违背祖父的意志,又无法完全忽视赵德言描绘的那种“可能性”以及随之而来的危险。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
“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看着赵德言躬身退出的背影,杨侗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古玉。
他明白,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旋涡中心,一言一行,都可能万劫不复。
五
反隋联军龙门大营,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乐观”气氛。
连日来,前方的战报似乎都在印证着一个“好消息”:隋军的抵抗虽然顽强,但在联军不惜代价的猛攻下,正在节节败退!下邽指日可下!
这种在巨大压力和恐惧下迸发出来的“胜利”,极易让人产生骄傲轻敌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一个巨大的疑团始终萦绕在许多有识之士心头:既然杨广已死(这是天下共识),为何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皇太孙杨侑,没有在西京登基,昭告天下,举行国丧,反而只是以监国名义发檄文讨逆?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于礼于制不合,背后必定有惊天隐情!
但此刻,被眼前“胜利”和突厥压力冲昏头脑的李渊、李密等人,已无暇深究,或者说,他们更愿意将这理解为杨隋朝廷崩溃前的混乱。
中军帐内,李渊捻着胡须,看着最新送来的战报,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许。
“看来,杨子灿也不过如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密,“魏王,我军兵锋正盛,当一鼓作气,拿下下邽,直扑长安!只要拿下长安,一切疑团自解,天下定鼎!”
李密心中,虽也存有一丝疑虑,觉得进展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但在整体氛围和突厥压力下,他也更愿意相信这是联军奋力一搏的结果。
“唐公所言极是。长安已近在咫尺,破城之功,就在眼前。我建议,待窦轨拿下下邽,我军主力立刻全线压上,不给杨子灿任何喘息之机!”
六
为了增强力量,也为了安抚后方,李建成更是亲自修书,并派遣心腹韦挺,带着丰厚的礼物,前往富平、三原一带的娘子军大营,名义上是“慰劳”,实则是再次试探和拉拢李秀宁。
在李神通、李仲文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李秀宁接见了韦挺。
她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服饰,脸色平静。
对于韦挺转达的李建成希望她“在关键时刻,率娘子军侧击长安西线,或里应外合”的暗示,她既未明确答应,也未断然拒绝,只是淡淡道:
“大哥的意思,秀宁明白了。娘子军休整已久,自当为反隋大业出力。然具体如何用兵,尚需根据长安布防及战场形势而定。请回复大哥,秀宁…心中有数。”
这番模糊不清、留有余地的表态,通过韦挺传回李建成耳中,却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他想来,三妹终究是自家人,在这种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不帮自己这个大哥?
他根本不会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看似英武直率的妹妹,内心深处早已埋下了超越家族利益的种子,其野心和谋划,远非他所能揣度。
更不知那“心中有数”四字背后,隐藏着的是鬼谷道“不王而王”的冰冷宗旨,以及一段足以撼动李唐家族根基的、不可告人的绝密私情。
七
就在下邽战事最为焦灼、李建成因得到李秀宁模糊“承诺”而稍感安心之际,一骑快马自金光门疾驰而入。
马上骑士浑身浴血,甲胄上插着几支断箭,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冲到了尚书省都堂门前,滚鞍落马,被两名侍卫搀扶着拖进大堂。
来人乃是刘长恭麾下的一名心腹校尉,他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绝望,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
“殿下!下邽…下邽城破在即!窦轨亲率主力猛攻东门,霍刚部已多次突破西城防线,我军…我军伤亡殆尽!刘将军…刘将军亲率亲卫队上城搏杀,身被数创,命末将拼死突围…请殿下…速发援兵!迟则…迟则下邽休矣,长安东北门户…洞开矣!”
这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惊雷,在落针可闻的都堂内炸响。
绝大多数僚属、将领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杨子灿身上,充满了震惊、焦虑和询问。
下邽若失,反隋盟军主力便可沿渭水北岸畅通无阻,直逼长安城下!
一同来到大兴城的裴矩、萧瑀等人,也是表演出震惊的模样。
当然,留守洛阳的那一帮人,如来护儿、苏威、韦津等人,就不需要这么辛苦的配合演出了。
杨子灿的面色,依旧冷峻如铁。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名奄奄一息的校尉身上,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堂:
“告诉刘长恭,他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他的血不会白流。”
他话音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转向难李,“传令…‘入轨’…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