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三十万冤魂的利息(1 / 2)
凛冬已至,但这寒意不仅仅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更来自人心深处那无底的黑洞。
这一周,东京没有阳光。
天空始终灰蒙蒙的,像是一块盖在尸体上的裹尸布。
银座四丁目的街头,曾经挥舞着万圆大钞争抢出租车的疯狂人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流浪汉,和满地无人清扫的废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无一例外都是触目惊心的黑色加粗字体:
《日经指数跌破20000点!》
《不动产神话破灭!地价暴跌40%!》
《大藏省承认:救市失败!》
多米诺骨牌,终于倒下了第一块,紧接着便是雪崩。
股市的崩盘像是一种高致死率的病毒,顺着血管,瞬间侵蚀了日本经济的每一个细胞。
首先死掉的,是房地产。
就在上个月,还要靠摇号、走后门才能买到的东京公寓,现在变成了烫手的烙铁。
中介公司的门口贴满了“急售”、“半价”、“跳楼价”的告示,但门可罗雀。
那些背负了巨额贷款、指望着房价永远涨下去的炒房客,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手里的房子资不抵债。
他们想卖,但市场上全是卖单,没有一个买家。
流动性枯竭。
这是比下跌更可怕的事情。
资产变成了混凝土凝固的垃圾,却还要每个月向银行缴纳高昂的利息。
紧接着,银行遭殃了。
由于抵押物价值腰斩,加上股市投资巨亏,大量的坏账像癌细胞一样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扩散。
三井住友银行的一家分行门口,挤兑的人群排出了三公里长。
愤怒的储户拿着存折,拍打着紧闭的卷帘门,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有人捡起路边的砖头,狠狠地砸向银行的玻璃窗。
“把钱还给我!那是我的血汗钱!”
“骗子!都是骗子!”
防暴警察排成人墙,挥舞着警棍驱赶人群。冲突爆发了,鲜血流在结冰的路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那些相信了“日本第一”、相信了陈山“亚洲方舟计划”的中产阶级。
新宿,一栋高级写字楼的天台。
风很大,吹得围栏上的铁丝网呜呜作响。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整个人跨坐在围栏边缘。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那座曾经让他无比骄傲的城市。
他叫田中,一家中型贸易公司的社长。
他抵押了公司、房子,甚至借了高利贷,全仓抄底了日经指数。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暴富的尾巴。
结果,他抓住的是死神的镰刀。
“社长!不要啊!”
“爸爸!你下来啊!”
身后传来秘书和妻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田中回过头,看了一眼满脸泪水的妻子,和那个才刚上小学的女儿。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
田中喃喃自语。
说完,他身体前倾,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砰!”
几秒种后,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那是人体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也是日本泡沫经济破碎的声音。
美惠子,28岁,全职主妇。她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居家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
就在半小时前,借贷公司的催收人员刚刚砸烂了她家的门,用红油漆在墙上写下了“还钱”。
她的丈夫,因为挪用公款炒股,上午已经在地铁站卧轨了。
“宝宝,别哭……”
美惠子低头看着怀里被冷风吹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孩子脸上。
“妈妈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没有讨债的叔叔,那里有糖吃……”
她手里攥着一张已经被揉烂的报纸,上面印着日经指数跌破20000点的新闻。
就是这个数字,吞噬了她原本幸福的中产家庭,吞噬了她的丈夫,现在,也要吞噬她。
“对不起……下辈子,别投胎做日本人了。”
美惠子闭上眼睛,抱着孩子,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向着灰暗的水泥地面,一跃而下。
“砰!”
一声闷响,淹没在东京嘈杂的车流声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世田谷区,一栋豪华的一户建别墅内。
这里曾是令人羡慕的富人区,现在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煤气味。
松本工业的社长,松本健一,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穿着最体面的纹付羽织袴,手里握着一把武士刀。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他的妻子,和两个穿着漂亮和服的女儿——一个8岁,一个10岁。
她们像是睡着了,脸色红润,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那是安眠药和红酒混合后的效果。
松本健一看着妻女的尸体,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刀。
他的工厂,因为银行抽贷,昨天倒闭了。
作为连带担保人,他背负了三十亿日元的债务。
他不想让妻女活着受辱,去风俗店还债。
“巴嘎……”
他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将武士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也染红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梦”。
这一天,东京警视厅接到的跳楼报警电话,超过了过去十年的总和。
连接东京和大阪的新干线,因为有人卧轨自杀,被迫全线停运。
富士山脚下的青木原树海,那个著名的“自杀森林”,入口处的停车场竟然停满了车。
无数绝望的人,拿着绳子,走进了那片阴森的树林,再也没有出来。
整个日本,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灵堂。
……
几千公里外,香港。
中环,和记大厦顶层。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窗外的阳光隔绝,大卫·陈、梁文辉,还有几十名核心操盘手,正围在一张巨大的红木会议桌旁。
桌上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财务报表和交割单。
所有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但那种疲惫掩盖不住眼底狂热的兴奋。
“山哥。”
梁文辉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传真机吐出来的热敏纸,手还在微微颤抖。
“东京那边的清算结束了。”
陈山坐在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翡翠扳指,神情慵懒。
他没有看那份报表,而是指了指墙上的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NHK的新闻画面。
画面上,正是那个叫田中的中年男人跳楼后的惨状。
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滩暗红色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接着画面一转,是松本一家惨死的别墅,警戒线外围满了记者。
“真惨啊。”
王虎手里拿着个鸡腿,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盯着电视,摇了摇头,“啧啧啧,这叫什么?一家整整齐齐?这帮小日本,前几天不还牛逼哄哄的要买下美国吗?怎么现在一个个跟丧家犬似的。”
“因为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