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气吞万里(1 / 2)
第372章气吞万里
时入仲冬腊月,塞上朔风如刀,天地一片肃杀。
自那日巡阅大营,定下增兵援应,待春决战之策后,皇帝并未即刻返回京师,反而在宣府这大明九边第一重镇驻跸下来。
曹文诏早已如离弦之箭,率领万余精骑卷著漫天烟尘,绝尘而去,宣府的军务则由满桂与英国公张维贤一同总揽。
这整整一月的光景,张维贤几乎是宿在了宣府的城墙与大营之中。
他那袭御赐的紫貂大氅,如今已是沾满了城头的尘土与营中的硝烟之气。
他浑不在意,反倒觉得这股味道比京中阁老们身上熏的檀香更好闻,更能让他这把老骨头感受到一份活著的热血与滚烫。
这些时日,他随著满桂,几乎将宣大边军的每一个角落都踏遍了。
他看过五更天时士卒们顶著砭人肌骨的寒风,呵著白气操演队列,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冰冻的土地上,竟有种撼人心魄的韵律。
他看过正午时分,火器营的士卒赤著臂膀,在靶场上反复练习装填射击,那硫磺与硝石的气味呛得人眼角发酸,却是这世间最令人安心的芬芳。
他也看过黄昏日落,巡逻的哨骑自远方的地平线归来,人马一体,默然入营,只留下一道孤寂而坚毅的背影。
张维贤看得越多,心中的那份喜悦与震撼便愈发按捺不住。
往日,他只知满桂悍勇,宣大兵强,却不知其强在何处。
如今亲眼得见方才彻悟,这支军队的强大不仅在于其悍不畏死的兵员,更在于一种自上而下,已然深入骨髓的军魂!
此等军魂,非朝夕可练,非恩赏可得,乃是源自那位高居御座的年轻皇帝。
是皇帝的信任给了这些百战之士尊严,是皇帝的粮饷给了这些赳赳武夫底气,是皇帝的方略给了这些沙场健儿希望!
张维贤心中甚至生出一股狂想,他知道,这绝非孤例!
在辽东,那支令建虏闻风丧胆的关宁铁骑,在孙承宗的砥砺与袁崇焕的锻造下,早已是天下强军的典范。
在西南,听闻新任广东总督卢象升,以书生之身练出了一支唤作天雄的军队,其勇猛不亚于边军。
更遑论那孙传庭和洪承畴,还有那位巴蜀之地的女帅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亦是一时之雄!
大明非是无兵,非是无将!
张维贤立于城楼,遥望远方连绵的军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豪情充塞胸臆。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缓缓张开,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将那自以为是的建奴彻底网入其中!
每念及此,张维贤便会转过身,对著皇舆所在的行辕方向,深深一揖。
圣天子在朝,良将帅在边,文臣运筹于内,武臣效死于外。
如此盛景,何愁国事不兴?何愁土木之耻不雪!
……
武将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与建功立业的亢奋之中,每日议论的无非是兵马粮草战法地利。
而随驾而来的另一批人,那些平日里与笔墨算盘和卷宗打交道的文臣们,心中却萦绕著另一番思绪。
尤其是大明宝钞总行首任行长,范景文。
在他看来,陛下此番不顾风雪,亲临宣府,坐镇边陲,其意昭然若揭震慑建奴,为即将到来的国战压阵。
毕竟,曹文诏已率大军出关,后续的粮草军需,数以百万计,皆系于宣府一线。
天子在此,则军心稳如泰山,后勤坚若磐石。
这既是帝王心术,亦是兵法正道。
然而,几日下来,范景文的心中却渐渐生出一丝疑云。
这份疑云细微如游丝,却又坚韧如蛛网,缠绕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发现,皇帝自那日巡阅了宣大军营,展现出雷霆万钧的战争决心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军营一步。
每日里除了批阅来自京师的奏折,召见随行大臣议事,更多的时间竟是与一众工部商部的官员,以及几个从蒙古部落赶来的使者,关在暖阁中,对著一幅巨大的,远超大明疆域的舆图,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武将们只当陛下是在为后续的战事谋篇布局,可范景文却隐隐觉得,不对。
因为那舆图之上,皇帝手指划过的更多的是漠南、漠北,甚至是更西边那片标注著瓦剌、哈萨克的陌生土地,反倒是建虏所在的辽东甚少触及。
皇帝的眼光似乎越过了眼前最大的威胁,投向了更为遥远更为广袤的未知所在。
这份疑惑,终于在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得到了解答。
而这解答,却掀起了范景文心中惊涛骇浪,其震撼程度,远胜于初见十万边军时的感受。
那日,天色稍晴,皇帝轻车简从,只带了范景文与几名近臣,在锦衣卫护卫下,竟是出了宣府一路向西,直奔归化城。
归化城乃是前朝俺答汗所筑,如今在大明与蒙古达成盟约之后,此地已然成为双方贸易的核心枢纽。
皇帝下旨在此设立了「宗藩贸易特区」。
当范景文一行抵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走南闯北的状元郎也为之咋舌。
只见那夯土筑就的城墙之外,是延绵数里的庞大集市。
无数顶样式各异的蒙古包与汉人的帐篷、窝棚交错杂陈。
操著南腔北调的汉家商贩,与穿著皮袄高大健壮的蒙古牧人彼此摩肩接踵,喧哗之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著浓郁的酥油羊膻和皮革气味,又混杂著汉地运来的茶香布料的染料味与铁器的金属味。
无数的牛马羊被赶入由大明官兵把守的巨大圈场,一车车的砖茶,一匹匹的绸缎,一袋袋的食盐和粮食,则从新建的砖仓中运出。
城墙之上,大明的龙旗与察哈尔部的九足白旄苏力德大纛并排飘扬。
城内,由大明工部规划承建的笔直街道、货栈、衙署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之中,派驻的税官和商部官员在各自的衙门口挂上了崭新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