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此间事,未了(1 / 2)
第375章此间事,未了
时序流转,如奔马,如逝水,不舍昼夜。
塞北的天空愈发高远,也愈发冷峻。
飞雪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下,初时如盐粒,继而似柳絮,不多时便已将整个总督府的行辕并著远处的关山城郭,都复上了一层素白而庄严的华衮。
这雪涤荡了尘埃,却涤不净人心中的焦躁。
朱由检在宣大的经略,事事顺遂,步步为营。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他脑海之中的宏大构想,正假范景文、满桂等人之手,化作一道道切实的政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他所布下的棋局,每一著都落在了最精妙之处。
分化、册封、赎买、教化……环环相扣,如一张天罗地网,正缓缓朝著整个漠南草原张开。
这等乾纲独断,于帝王而言是无上的快意。
然而这份快意,却随著这漫天飞雪与日渐逼近的岁末,被一股自京师而来的巨大洪流冲刷得七零八落。
——就要过年了!
年关将近,天子却不在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反倒滞留于这风雪交加的边关塞上。
此事于大明朝野而言,已非一件大事可形容。
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是足以动摇礼法,震撼人心的非常之举。
近些时日,除了少数如毕自严温体仁这等已被朱由检视为心腹,且多少窥见些许天子经略的自己人外,自京城六部九卿、科道言官处飞来的奏疏,便如这塞外的雪片一般,从未停歇。
每日里,王承恩呈上的皆是厚厚的一迭。
朱由检即便不看,亦能猜到其中字字句句,写的究竟是何等忠义之言。
他端坐于书案后,面前的炭盆烧得正旺,映得他俊朗的面容明暗不定。
随手翻开一本,那熟悉的馆阁体与激昂的字句便映入眼帘。
反对的理由千篇一律,却又无懈可击。
其核心便是那亘古不变的礼法与天道。
奏疏中言道:「夫礼者,天地之序也。天子代天理物,奉行天道,乃万民之表,社稷之本。今岁末在即,新年将至,乃乾坤更新,万象复始之大节。陛下身为天子,合该身居九重,上告于天,下祭于祖……」
朱由检看著只觉有些乏味,他将奏疏随手丢在一旁,又拿起一本,其言辞更为激烈,竟是句句铿锵:
「臣闻,君失其纲,则朝堂乱纪;礼废其常,则天下失序!陛下久驻边庭,而不思回銮;亲临戎事,而忘却祭祀。此乃何为?」
「天坛之燔柴,虚位以待,是欲断绝天人之感应乎?太庙之祼飨,香火将寒,是欲忘怀祖宗之功德乎?不敬天,则岁时不宁,风雨不顺;不祀祖,则宗庙无光,孝道不彰!
陛下以一身系天下安危,以一人为万民表率。若纲常废弛于上,则伦理崩坏于下。届时,纵使边疆靖平,而国本动摇,民心离散,又与夏桀商纣之覆辙,何异哉?」
这字字句句不啻于惊雷贯耳,朱由检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些饱读诗书的文官,当真是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的。
他们引经据典,从《周礼》《礼记》讲到汉唐宋的典章制度,反反复复无非是强调「祭祀乃国之大事」,皇帝亲祭是「万世不易之法」。
在他们看来,皇帝不回京主持祭天大典,这根本就是失礼,而失礼即失道。
是对上天和列祖列宗的大不敬,是足以动摇天人感应理论根基的渎神之举。
朱由检心中清楚得很,这些奏疏背后藏著怎样的潜台词。
若是明年,不,哪怕就是开春之后,大明境内任何一地发生一点旱情、水涝、地震或是蝗灾,这些言官们会立刻如苍蝇闻著血腥味一般扑上来,将一切天灾尽数归咎于今日皇帝失德、废弛祭祀!
到那时,他便是有百口亦难辩。
这口黑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夏虫……夏虫……」朱由检喃喃自语,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他并未真的动怒。
他知晓,这其中固然有食古不化之辈,有沽名钓誉之徒,但亦有不少是真正的忠臣。
在他们的认知里,皇帝的职责便是居中治外,坐镇中枢,垂拱而治。
像他这般亲临一线,事必躬亲,反而混淆了君主与将帅的职责,是不务正业,长此以往,国家体制必将大乱。
这便是所谓的「君不君,则臣不臣」。
更让朱由检心烦的,是魏忠贤从京师密奏而来的消息。
舆论的暗流,已不仅仅是在朝堂之上汹涌。
市井之间,茶楼酒肆,竟已有了些许不堪的流言。
有人窃议,说天子迟迟不肯回京,是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乱子?是不是朝廷对南边的局势失去了控制?亦或,是陛下畏惧建奴,不敢回防?
这些谣言虽荒诞不经,却极具煽动性。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头,一丝一毫关于中枢不稳的揣测都足以在民间掀起惊涛骇浪,造成难以估量的恐慌。
「真他妈的!」
饶是朱由检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
他唤来王承恩,面色沉静地口述旨意,一封发往东厂,一封发往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