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英雄泪(1 / 2)
在海狼舰战列线采用鬣狗掏肛战术的同时。
圣安娜号右舷的十四门塞壬炮呼啸不绝,它周围没有友军船只,不用担心航行碰撞,并未悬挂船灯,全船灯火管制,如漆黑大海上的一个幽灵。
即便身处船艉甲板,林浅双耳仍被不断发射的火炮震的嗡嗡作响,鼻子除了硫磺火药,根本闻不到别的气味。
望远镜中,南澳副总兵的水师船队已经完成转向,正重整队形,向圣安娜号直扑而来。
水师船队尾部,依稀可见海狼舰战列线炮口发射的火光,一艘福船领着数条海沧船离队,对海狼舰战列线进行驱逐。
“轰!轰!轰……”有炮声远远传来。
林浅举起望远镜,通过炮口火光和船灯高度,依稀认出开火的是水师船队正中的大福船。
这种大福船长十多丈,比一般的三桅福船还要大,按《武备志》记载,其正式名叫“一号福船”,配备发射八斤弹丸的重型弗郎机炮,是大明水师的顶尖战力。
“敌船队,两百步!”瞭望手大声道。
此时圣安娜号船身打横,帆开炮,弹着点都在水师舰队船艏,又是一个完美的T字头。
雷三响嗓子已喊哑了,仍旧精神亢奋,大声命令船员开炮。
“敌船队,一百五十步!”瞭望手更新距离。
水师船队仍冒着狂轰滥炸,迎头冲锋。
与风帆战舰时代欧洲海军常用的线列战术不同,大明水师采用雁翅阵在海上行进,大体可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和陆上战阵类似。
这种阵法有利于接舷搏杀,但在舰炮面前就是一大片活靶子。
事实上,现在这年代,连欧洲海军都还在海军战术的探索期。
林浅的抢占上风,抢占T头战术,过于先进,以至于形成了战术上的碾压。
“敌船队,一百步!”瞭望手又道。
尽管大帆船火炮命中率感人,但架不住水师一直顶着炮眼子冲锋。
天色太暗,林浅看不清水师船队的受损情况,料想水师定然受损不。
而且随着双方距离越近,火炮威力越强,精准度越高。
而水师船艏的碗口铳、虎蹲炮、龙出水等火器,甚至还没到射程。
只是面对大帆船的火炮优势,连海寇李魁奇都知道转向规避,为何水师船队顶着往上冲,副总兵真蠢到了这个地步?
林浅皱眉,暗道:“有古怪。”
“升帆,航向正东!”林浅果断下令。
尽管现在射界极佳,可船上林浅是绝对的权威,他的命令无人会质疑。
随着陈蛟大声传令升帆,早在帆桁上准备好的缭手解开帆扣,雪白帆面展开,甲板上缭手拉紧右侧帆缆,船帆渐渐鼓起,大帆船缓缓向正东前进。
“敌船队,八十步!”瞭望手又道。
这个距离上,已能依稀看到船灯映出的船体轮廓。
就在这时,有右舷船员惊呼道:“火船!”
随着他话音一,水师骤然射出几十只火箭来,大部分都入水中,少部分钉在了漆黑的海面上,随即发出呼的一声响,一艘鸟船被点燃。
紧接着,又有五六条鸟船被点燃,这些鸟船上并无士兵,单桅硬帆被调整到了合适的帆面,直朝圣安娜号袭来。
最近的一艘,离圣安娜号不过十步之遥。
这正是东方海军最古老,也最擅长的战术——火攻。
原来水师迎头冲锋,是为了麻痹大帆船,给火船接近创造机会。
这种火攻船船头都装有倒刺钢钉,一旦撞上,敌船很难摆脱。
火攻船船舱中,还备有大量桐油,桐油易燃,火势见风就涨,火舌能达数丈高,极易引燃敌船。
历史上,料罗湾海战中,郑芝龙正是用此战法,击败了荷兰人和刘香的联合舰队。
可惜,林浅不是荷兰人,他并没炮击恋战,及时升帆,此时船速已渐渐起来。
林浅又下令,让大帆船转向规避。
堪堪与那十步距离的火船擦肩而过,其他火船也全部扑了空,化作熊熊火球,向东北方飘去。
“敌船队,五十步!”瞭望手更新距离。
随着他话音一,水师中数种火器齐发,一时间大帆船周围海域掀起一阵海水。
“嗖嗖嗖……”一条大福船船头,亮起浓烈光芒,随即数十条细火蛇激射而出。
这便是大明水师大大名鼎鼎的火器——龙出水。
只见空中火箭飞行方向摇摆不定,散射面极广,大福船面朝整片海面都在打击范围内,至于能不能射中,就全看天意。
片刻功夫,大部分火箭水熄灭。
圣安娜号甲板不幸中箭,火箭尾部焰火燃尽,随即猛地炸响,将甲板炸出几个孔洞,船员取来水桶,利灭火。
还有一发火箭钉在了圣安娜号右舷,爆炸之后,船壳几乎毫发无伤。
“三十步!”
林浅下令:“弗郎机炮开炮。”
陈蛟传令,露天甲板上,弗郎机炮的炮手,早就按捺不住,纷纷开火,一时间甲板火炮声连绵不绝。
还有大量枪手在舷墙后开火,水师船头操纵火器的士兵顿遭铁雨洗礼,死伤惨重。
圣安娜号与水师短暂交手后,去势不减,继续向东航行,双方距离渐渐拉远。
林浅命令:“转向东南,火炮瞄准敌船阵中!”
片刻后,圣安娜号右舷开火,黑暗中看不清战果,只能听到木板碎裂的巨响和兵丁的惨叫。
紧接着,水师阵中火光一闪,重型弗朗机炮的炮火声传来。
嗖的一声,一枚炮弹自大帆船甲板上飞过,四周响起一阵炮弹水声。
此时海狼舰战列线已摆脱了水师大福船的纠缠,再度绕到水师船队背后开冷枪。
如此这般,又被前后夹击了半个时辰,水师颓势尽显,各船四散溃逃。
作战海域东南半海里,灰头土脸的马承烈做普通船员打扮,怔怔望着面前的火光,身体颤抖,虎目含泪,心如刀绞。
和世兵制的卫所不同,马承烈属于营兵将领,能累功升迁至南澳副总兵,全是真刀真枪挣出来的,当然真金白银也花了些许。
但不论怎么,他也是朝廷正二品的水师大将,满腹兵法韬略,水面战法稔熟于心。
自问哪怕没有戚继光的帅才,也追得上俞大猷谋略。
怎么今日,会败给区区一个海寇?
他为了今日一战,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制定的计划,自以为周密万全。
那南澳海寇,究竟是如何识破的?
马承烈仰头望天,任由英雄泪洒,心中怒吼:“我不甘啊!”
同船家兵,见总镇如此神情,纷纷劝解:“总镇,贼人火炮厉害,连弗朗机炮都不是对手,想来朝廷不会怪罪,总镇身子要紧,切勿自责!”
属下不劝还好,这么一劝,马承烈更觉屈辱难当,已无颜再活在世间,况且败兵失地,死罪难逃,与其被朝廷问罪处斩,不如自己抹脖子的干净。
一念及此,马承烈噌的一声抽刀在手,将寒刃横在脖颈间。
触碰兵刃的一瞬,一股寒意激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刀太凉了,马承烈一犹豫,没能下手。
周围家兵见状大惊,纷纷来抢刀,一番挣扎,刀终究被抢了过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总镇何苦如此。”
“贼寇身居海外孤岛,成不了气候,总镇来日提兵再战就是。”
家兵们七嘴八舌的劝解。
马承烈颓然不语,再战?他还有机会再战吗?
远处海面上,火光愈大,照出了大福船高大的船身,马承烈最忠心的家兵史峻此时正在船上指挥,只是败局已定,史峻也回天乏术,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让马承烈逃走。
闷雷般的炮响响起,大福船木屑横飞,显然又中数炮。
大福船顽强的以弗朗机炮还击,其中一炮还击中了敌寇炮舰,只是这对战局总体已构不成影响。
大量水师战船在海面上四散逃窜,海狼舰战列线在海上围追堵截。
沉没、解体、燃着的水师战船越来越多。
真是好一场痛彻心扉的惨败。
其中,朝廷的船沉了,营兵战死了,还能遮掩,可每艘战船都有家兵,其中不少都是马承烈找周围卫所借调的。
这些家兵战死,可是万难遮掩,卫所主官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马承烈顿时万念俱灰,可已没有自刎勇气,只能呆坐船,默然无语。
这时,一艘水师海沧船慌不择路,向马承烈所在的艇驶来。
马承烈顿时大惊,忙令艇加速划桨避让,终究是借着夜色掩护避过。
这一番折腾,让马承烈看清自己内心,原来还是求活的念头多一些,顿时打起精神,命手下向东南外海划船。
水师战船大多朝西北柘林湾方向逃窜,他反其道而行之,必能逃出生天。
至于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周边卫所交代,那就等他逃到岸上以后再想吧。
……
黎明时分,海战渐渐平息,放眼望去,海面铺了一层浮尸和碎木板。
有航行能力的战船,都已逃离战场。
海面上,还剩五六条进水的水师战船,船头漂浮在海面上,大半船身泡在水中,已无法移动,周围满是把着木板飘荡在海上的兵士。
海狼舰战列线已分开,各自散布在战场中打捞俘虏。
甲一号大福船有圣安娜号特别照顾,经历一晚上火炮摧残,此时已残破不堪,进水严重,船体向右后舷大角度倾斜,重型弗朗机炮随之滑动,撞破舷墙入水中,眼瞅沉没在即,甲板上的兵士纷纷跳海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