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直捣柘林湾(1 / 2)
正月初七,潮州府城,南澳副总兵府邸中,一派愁云惨淡。
自从数日前,马承烈从柘林湾灰头土脸的回来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连平日最宠爱的妾来看他,也被他一巴掌扇了出去。
马承烈倒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钻研词句。
南澳岛丢了,水师惨败,这种事情藏不住,迟早会被捅出去。
与其被人上奏弹劾,他不如主动上奏疏,给朝廷一个交代,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当然了,怎么写这奏疏,就是门学问了。
实话实,必死无疑。
矫饰战报,毫无意义。
马承烈必须找到一个既能实话,又能推卸责任的好方式。
是以回府后的数日之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冥思苦想。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老爷。”妾娇媚叫道。
“滚!”马承烈骂道。
妾隔着门抽泣道:“老爷,妾是来给老爷送饭的,老爷不见妾没关系,但老爷要按时用饭,切勿饿坏了身子。”
马承烈心情烦闷,呵斥道:“少哭哭啼啼,老爷我还没死呢!饭放门口吧。”
“是。”妾不敢违抗,幽怨的应了一声,袅袅去了。
马承烈镇定思绪,拿出一张纸,压上镇纸,选一根狼毫,饱蘸浓墨,提笔写道。
“钦命协守漳潮等处驻南澳副总兵,臣马承烈谨奏:
为海寇猖獗,汛地失守,恳乞圣明速发援兵以靖海氛事。
本年腊月廿八,贼聚巨舰二十余,突犯南澳。
臣即率福大船三艘、哨艇五十往剿。岂料潮汐骤变……臣虽手刃三贼,终不敌,退守柘林湾。此皆臣调度无方,轻敌冒进之罪也……”
马承烈越写,越是觉得脖子发凉,只觉自己离刑部大牢已不远了,气的一甩笔,将纸揉碎,丢在一旁。
地上,相同的纸屑已铺了一层。
马承烈颓然倒在座位上,痛苦的揪住头发,满眼都是血丝。
此番出海,他未建寸功,但凡能斩获些许海寇,俘虏一两艘贼船,现在也不至于无半字可写。
任他自诩聪明,面对这彻彻底底的失败,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一句开脱之词。
马承烈颓然望向天花板,喃喃道:“莫非这是天要亡我吗?”
恰在此时,房门又被敲响,马承烈怒意上涌,举起端砚就砸了过去。
端砚砸到门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在地上摔得粉碎,墨汁溅的满地都是。
“滚!”马承烈怒吼。
门外安静片刻,接着有人低声道:“总镇,是南澳岛来的消息。”
“什么!”马承烈像抓住救命稻草,开门将门外家兵拉进书房,又将门仔细插上,低声催促,“快!”
“上午的时候,黄守备派了条船到柘林湾,送来了两百多个首级。”
马承烈急切追问:“什么人的首级?”
“没,不过看船只情况,应当是一伙海寇。”家兵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这个。”
马承烈一把将信抢过,三两下撕碎信封,只见纸上当头印着两个大字“邸报”。
马承烈来回翻看,确信这就是一份普通邸报,再无其他只言片语,不禁大失所望,同时又满心疑惑。
“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了。”
“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送信的家兵,马承烈拿着邸报来桌前翻看。
这份邸报他看过,内容依旧是红丸案和移宫案的口水战,议题是对进献红丸的李可灼的处置。
浙党、楚党认为李可灼只是用药失误,要从轻发。
东林党则认为李可灼蓄意弑君,必须严惩。
随着东林党渐占上风,朝廷对李可灼的处罚一变再变。
最早是要给李可灼赏银五十两,再到罚俸一年,最终定罪为遣戍,这个争议算是告一段。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李可灼是死是活,朝廷上下根本没人在乎。
李可灼是首辅方从哲举荐的。
东林党要求严惩,其实是借以攻讦方从哲,方从哲是浙党领袖,其实也就是在攻击浙党。
今年前后两任大行皇帝离世,权利频繁更迭,朝堂党争已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一应大事务,根本不看对错,只看立场。
立场相同,治死皇帝都给赏银子。
立场不同,就是镇边大将,也要被罢官夺爵。
就比如上一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在萨尔浒惨败后临危受命,很快稳定了辽东局势,颇具将才,堪称国之柱石。
这样的人在楚党和东林党之间骑墙,里外不受待见,轻飘飘的就被罢免了,换了个书生袁应泰去做辽东经略。
想到此处,马承烈突然眼前一亮,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在十死无生的境地中,寻得了一线出路。
只要他立场正确,是不是就能免于处罚?
那么问题来了,哪个立场是正常的立场?
现在朝中东林党势大,可东林党都是清高文人,以同窗、同年、座师为关系纽带,马承烈就是有心投靠,人家也不会要他。
况且他祖籍湖北,本就是天然的楚党,将战败之事甩锅到东林党身上,必然能天然得到楚党庇佑,也顺带会得到浙党、齐党庇佑。
南澳岛不过尺寸之地,话题度远没有红丸案和移宫案高,很快就会被朝廷口水仗淹没下去,不了了之了。
一念及此,马承烈立刻铺纸提笔。
“钦差协守南澳等处地方副总兵官,臣马承烈谨奏:”
有了新送来的两百颗人头和几艘破船,马承烈在奏疏中,对腊月二十八的海战一通鼓吹,把大败写成血战转进。
然后话风一转,写贼寇势重,他为保漳州府不失,被迫放弃南澳,换取挫败贼寇登陆漳州的企图。
接着,分析此番虽胜,依旧丢失南澳的原因,归结为军费不足、火药潮哑、战船失修所致。
减免商税,是东林党一贯提倡的政策,马承烈提军费问题,就是暗暗把锅往东林党身上甩,又避免诿过上官、怨望朝廷的指责。
最后写明自己正重整防务,恳请朝廷调拨船粮,请求戴罪立功。
奏疏言辞恳切,拳拳报国之心溢于言表,连他自己都信了几分。
写完之后,马承烈又通读检查数遍,想了想,又提笔补充一句南澳岛贼寇疑似是李旦所部。
这样写有三重好处。
一来,李旦恶名昭著,势力庞大,这样的人来侵占南澳,能减轻他守土有失的罪恶。
二来,不让朝廷把此事往百姓造反上联想,毕竟同样是守土有失,为海寇所占可比为反民所占,罪责轻多了。
三来,朝廷得知李旦遣人占岛,必定要做足应对,不会催促马承烈仓促出兵,能够留出时间转圜。
马承烈检查完毕,拿出奏折誊抄,吹干墨迹后,在奏折封面写上“奏南澳海事疏”字样。
做完一切,马承烈心中大石地,长舒一口气,抬头,书房外已近黄昏,正当他出门想叫人送奏折时。
一个家兵慌慌张张跑来。
“总镇……”
马承烈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一定是坏消息,但是他已经这么惨了,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家兵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总镇……柘林湾被海寇围攻了!”
“什么!”马承烈心中一凉,奏折掉在地。
……
就在几个时辰前。
柘林湾南方十里的海面上,林浅舰队集结。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中,林浅的结义兄弟们、海狼舰的船主、代船主们围桌而坐。
人数太多,有些代船主没有座位,只能站在一旁。
桌上铺着一张柘林湾的水文图,图上绘制的十分详细,每个军帐的位置,每条船的泊位,水寨墙体的高度走向,水道航线,暗礁位置,全都被标出。
这正是史峻等家兵,在大记忆恢复术下,绘制出的。
作战计划在出航前,就已过了,此时林浅又重复道:“再一遍,此战目的是俘虏船只,不要恋战。
先由圣安娜号轰开寨墙,而后海狼舰突入,白清你的船去这里。”
林浅在图上一指,那里画着一个水滴形状,旁边标注着一行字“甲二号大福船”。
“是!”白清抱拳道。
“郑阿七,你的目标在这里。”林浅又在图上一指,正是“甲三号大福船”。
郑阿七也抱拳领命。
林浅继续道:“石楷、穆三,你二人的船,负责在大福船周围策应,必要时也要上船接舷。”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船主起身领命。
“至于其他水师海船,能抢就顺手抢来,不能抢,就放火烧沉,碳热剂每船都配了,用的时候都心些,别把自己眉毛烧了。”
林浅语气轻快,逗得众海寇一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