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匹夫(2 / 2)
骑士们疾驰过巷道,见敛曼嵬后者剧痛难忍,手脚抽搐,无力策马,纷纷勒停战马。
偏將见他无力奔逃,向同袍们使了个眼色。
“將军中箭难以活命,不如成全仆等。”偏將慨然说道:“赵玄若留將军尸首,仆等定为將军料理后事,每岁祭祀————”
骑士们面面相覷,有人咽了咽喉咙,拭目以待,有人面露惭愧,不发一言。
逃出了清水,他们又能逃往何处呢
连换乘的走马都没有,晋军千余骑兵蓄势待发,若要追杀他们,多半无生路,此时敛曼嵬已无活路,倒不如保住他们这些誓死跟隨至此的“忠贞”之士。
作为先帝钦点的留后大臣,敛曼嵬当真没得选,他並非是梁喜那般不涉足兵事的甩手掌柜,连尹昭都已被处死,又怎会放过他一羌將
敛曼嵬知晓自己横竖一死,与其胆怯挣扎,不如死的壮烈些,遂咬牙说道:“给————给我个痛快————”
听此,数名动了念想的骑士心神一颤,羞愧难当,要是敛曼嵬对他们破口大骂,反而无此扭捏,偏偏其大意凌然,无惧生死。
偏將缓缓下了马,其余骑士隨同,他们將敛曼嵬从马背上搀扶而下,停靠在旁侧的土墙上,施以跪拜之礼。
“明公——若有来世,仆愿做牛马,供您驱使。”
话音落下,拔刀声皱起,敛曼嵬脸色苍白,將后脑倚在墙上。
“咔!!”
偏將捧著其头颅,沉寂良久,待到一阵阵甲叶振动声传来,便將刀剑丟弃在地,与眾人一齐蹲在地上,俯首就擒。
赵玄看著甲士递上的头颅,心中却无欢喜,刘荣祖虽欣喜,但也无露之於面。
等到清水城的残军尽皆乞降,赵玄哀嘆了一声,未下狠手,令一幢士卒將两千余俘虏,连带著斩获首级与太守璽印一同押回长安。
至此,秦之余孽彻彻底底夷平,地方重將非降既死,宗室尽皆囚禁於台狱中,再无復国之力,真正意义上亡了国。
————
赵玄重归故地,登上城头,打量著断壁残垣,转而向一旁的刘荣祖嘆声道:“刘將军不知,清水受战乱袭扰,民生何其之凋零,有著广袤的田地、牧地,却无人耕种、放牧。”
顿了下,赵玄又道:“我依稀记得年少时,清水內外,足有近三万户,赫连勃勃掳掠两万民户,其余郡县也免不了为乞伏、禿髮氏掳掠民户,现今城中不过数千户,一郡之地不足万户。”
刘荣祖听著,確实深感淒凉之意,当初衣冠南渡,是因惧胡虏肆虐。
八王爭斗,攻略一地,也不会將治下民户迁走,使其背井离乡充作奴役,胡人克城,掳民已是常態,胡汉强暴交融在一起,只会加剧仇恨,不断爭伐。
“伯父得见將军平陇右之功,应当会委任天水太守一职,明岁西征,將军或可同进,或可经营陇右,將后彻底收復河西,陇地、西凉百姓,也无需再担惊受怕。”刘荣祖振振有词道。
“若能如此,我还愿与將军作先锋。”赵玄些许释然道。
治理一地,首先便要保证安稳,天水郡作边疆,经营无用,修养数载,秦、
凉二军袭来,如心血洒入大海,翻不起涟漪。
似这平原之地,骑兵来去如风,只要乞伏炽磐愿意,他完全可同赫连勃勃般屡屡打游击战,陇右无长城之险,百姓不可能一直躲藏在城坞中,荒废了田地,还是得活活饿死。
两人谈论著將后策略,一队甲士却登上城头,將两男一女押上城头。
“阿爹!!”
赵婉手脚受缚,腹中积怨,本是沉著脸,见到赵玄后,又大喜的唤道。
刘荣祖听得这一尖细唤声,怔怔的看向赵玄,直言道:“將军所牵掛之嫡亲,是——令郎”
赵玄面露惭愧之色,说道:“將军勿要取笑,我与薛娘自婉儿记事起,便寄养在族中。”
甲士们见赵玄应下,当即火急火燎的为三人卸下麻绳,且以笑赔罪。
“父亲。”赵彦神情淡然,恭谨的向二人作揖行李。
刘荣祖微微頷首,眼神愈发怪异,他见赵玄面露窘態,大笑道:“女从父,儿从娘,將军龙凤双全,有何羞愧”
赵玄苦笑摇了摇头,斥道:“多学学你兄长,女儿家怎————唉。”
赵婉听训后,乖巧的向著刘荣祖行礼。
“见过刘將军。”赵婉赧然道。
兴许是太久未曾见过父亲,平日里又十分敬畏,顿然间收束了手脚,作態也柔和了不少。
赵彦感到不適,抽了下嘴角,沉默不言。
“將军膝下龙凤,年岁几何”
“彦儿明岁及冠,婉儿年方二八。”赵玄抚须笑道。
两人家长里短的閒谈几句,赵婉趁其言语间隙,说道:“阿爹!儿射杀一將,正想取首级时,却为士卒拦截————”
赵婉將自己的射伤敛曼嵬一事描述的绘声绘色,一旁的赵彦却是看不下去。
“妹为乘匹夫之勇,险些將儿与玲妹等害死,竟还有顏面自夸邀功。”
见兄长拆自己的台,赵婉羞愤不已,怒道:“我就是射中了!不信你问阿彪他们!”
“射中便是射死我等看不清,权当你射中又如何秦將著有盔甲,你用小弓放矢,还能一箭夺命不成”
至始至终,赵彦都压著声音,但赵婉反驳的声音却愈发响亮。
刘荣祖站旁看戏,几番轻笑。
赵玄回忆起敛曼嵬眼眶洞孔,思绪了一会,问道:“你射中何处
“面上,儿射中他面上了!”赵婉脸颊緋红道:“或许如阿兄所言,儿未射死他,可阿爹知晓,打猎射中鸟兽时,纵使还有余力逃遁,也终究会流干血液而死,儿说他死了,有何错”
赵玄听后,当即传唤斩获敛曼嵬首级的甲士,询问一番后,得知详情后,笑道:“你有此箭术,著实难得吶!”
得到肯定后,赵婉双手持腰,她虽比兄长差了一截,但一对玲瓏直挺的鼻樑却犹如天高。
赵彦嘆了一声,说道:“莫要怪为兄多嘴,你那股匹夫性子,以后定要惹出祸端来。”
赵婉以为他还在阴阳自己,哼笑一声,轻瞟了刘荣祖一眼,正色道:“匹夫又如何豫章公不也是匹夫起家还不————”
赵玄指著赵婉,怒斥道:“放肆!!”
刘荣祖愣了愣,摆手为其开脱道:“我与伯父出身贫寒,却从未將此视作耻辱,女郎真性情,直言无妨。”
赵婉的经歷与刘荣祖也算是有些相似,称作是同道中人也不为过,往昔他易怒衝动,先是违令向卢循贼寇射箭,后是屡番向刘裕请战,大破鲁轨军。
赵玄瞪了赵婉好几眼,若非父女久未相见,他甚至想將其驱赶至別处。
此般年纪便敢当著刘荣祖的面评点刘裕,还真是应了赵彦所言,將后不知要闯出什么祸端来。
赵婉垂头默然,纵是无了功名赏赐,她也要把话说出来,不然,晚上入寢时,都要反覆翻滚,睡不著觉。
“是我疏忽管教。”赵玄缓声道:“她要为父遣人你们去长安,今下正好,回府邸收拾好行李,两日后起行。”
“啊”
赵婉神色错愕道:“儿不愿与阿爹分离——住在清水挺好的。”
相反,赵彦一脸平静。
“父母之命你也要违抗不成”赵玄没想到自己这女儿还习染了一套“胡范31
,嘆息声连连不断。
“那儿的功绩如何算能否封一部曲將”赵婉討价还价道。
“部曲將”赵玄似是气笑了,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甲士,说道:“她若不愿去,就將她手脚捆住,绑去。”
他是管不了,还是得交由她娘来管。
甲士有些为难,转头看向刘荣祖,见其无所意会,说道:“將军——这————”
“你也要效仿她违抗军令”
“仆不敢。”
温习”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父子三人再次离別,赵玄心中五味杂陈,遂谈及正事:“世子令我徵选良家子扩骑军,陇右人稀,精挑细选之下,最多三百人。”
赵玄说的还是有点勉强了,陇右这状况,寻得男丁都不容易,一千人良家子绝无可能,数百人顶天了。
“徵辟太僕一事,晚些时候,我回坞中一趟,细询族中长者,若有妥善人选,定向主公举荐。”赵玄说道。
事实上,在天水一地,懂得育马者比比皆是,歷朝歷代,凉州陇右就是靠马市生意而兴盛,若收復了河西,还可从西域进购马匹,譬如大宛马。
速度,耐力皆是一绝,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之誉,曾今汉武帝得一匹大宛马,更是称其为“天马”,並作歌咏诵。
刘荣祖頷首应道:“將军数载未曾归乡,该是好好回家中看看。”
赵玄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城中善后之事就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