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内阁议法窥帝意，无由反对皆赞同（2 / 2）
“总不能跟陛下说‘都察院不用办实事’吧？”
杨一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
“这话要是传出去，百姓不骂咱们是‘懒政同党’才怪！到时候陛下再把弘治朝的民生折统计条陈摔出来，咱们脸往哪儿搁？”
李东阳没说话，从袖筒里抽出另一张纸。
正是刘瑾在暖阁里用过的统计条陈，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弘治朝民生折103件，占比8.0%”的数字用朱笔圈了三圈，格外刺眼。
他把条陈轻轻放在考成法细则旁边，声音凝重。
“陛下早留了后手。这张条陈，他随身携带了半个月，问过我三次‘都察院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咱们要是敢反对考成法，陛下只消一句‘卿等是想让都察院继续怼皇帝、不护民生吗？’，就能把咱们问得哑口无言。”
李东阳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条陈。
“到时候，咱们就是‘维护积弊’的罪人，文官集团的骂名要咱们背，陛下的信任也没了。”
长案旁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了。
张彩涨红了脸，低下头攥紧了衣袖。
他只想到了核查压力，却忘了刘宇的事早已让都察院成了“众矢之的”，此刻反对考成法，无异于往火坑里跳。
王鏊长叹一口气，伸手捻了捻颌下的胡须，语气里满是无奈。
“说到底，还是刘宇自己作的。要是他没逼下属写假折，没把都察院的积弊摆到明面上，陛下就算想推考成法，也没这么顺理成章的由头。”
“现在倒好，人证物证俱在，百姓都在骂都察院不作为，咱们反对就是逆势而为。”
王鏊摇了摇头。
“弄不好还会被陛下疑心，以为咱们是跟文官集团抱团，想护着都察院的懒政风气。”
李东阳见众人都想通了，轻轻舒了口气，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圈出“核查流程”几个字。
“既然没理由反对，咱们就一致赞同。但也不能光说‘好’，得提些具体的补充意见，显得咱们是真的研讨过，也是真心为新政着想。”
他顿了顿，笔尖落在“申诉通道”的空白处。
“比如，可以加一条‘实绩核查有误者，可向内阁提申诉，三日内需复核’；再比如，‘民生督查的百姓回执，需附州县官的见证签名’，这样能避免都察院找些‘托’来签字，做表面功夫。”
“首辅说得对！”
杨一清眼睛一亮，立刻拿起一张空白宣纸，提笔就写。
“还要加‘锦衣卫暗访记录需与都察院的督查报告对照，有出入的地方要共同约谈当事人’，这样三方都有制约，谁也做不了假！”
张彩也来了精神，凑上前道。
“还有晋升！细则里说‘实绩优异者优先晋升’，可以加一条‘连续两季度实绩第一的御史，可直接入值南书房’，这样激励力度更大，都察院的官肯定更愿意办实事！”
原本的“反对声”，彻底变成了“如何完善考成法”的热烈讨论。
朱笔在宣纸上快速游走，墨汁溅在指尖也没人在意。
偶尔有人争执“申诉期限是三日还是五日”，声音拔高后又立刻压低，生怕被门外的小吏听去半分。
不过半个时辰，一张写满补充建议的宣纸就铺满了长案，密密麻麻的字迹里，全是“堵漏洞”“强制约”“提激励”的细节，比考成法细则本身还要具体。
李东阳拿起补充建议，逐字逐句地看，看到“南书房晋升”的条款时，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个建议好，南书房是陛下的近臣机构，能去那儿，比外放知府还吸引人，激励效果肯定好。”
就在这时，内阁的小吏掀开门帘，跑得满脸通红，连喘带气地喊道。
“首辅！东厂的刘公公派人来了！说……说他们也研讨完考成法了，让小的给您带句话——东厂全票赞同，还说‘锦衣卫那边刚派人来通了气，也没意见’！”
小吏说着，递上一张东厂的帖子，上面只有“东厂遵旨，全力配合核查”八个字，落款是刘瑾的私印。
李东阳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果然如此”的了然。
杨一清忍不住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厂卫那边倒是快，怕是根本没研讨，直接就拍板赞同了。”
“陛下的心思，他们比咱们看得更透。”
李东阳把补充建议和考成法细则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锦袋。
“现在好了，内阁、厂卫、锦衣卫都赞同，明天暖阁议事，就算有几个老臣想反对，也掀不起风浪了。”
王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向坤宁宫的方向。
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一颗悬在夜空里的星。
他轻声道。
“陛下这步棋走得真高。先用刘宇的事把都察院的积弊摆到明面上，再抛出考成法，既占了‘理’，又得了‘民心’，咱们就算想反对，也找不到半分站得住脚的理由。”
李东阳拍了拍锦袋，对众人道。
“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回去再琢磨琢磨补充建议，有没有遗漏的漏洞，明天回禀陛下时，要做到万无一失。”
众人起身告辞，走出内阁衙门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向天边。
夕阳正缓缓落下，金色的光芒泼洒在宫墙上，把红色的宫墙染成了暖金色，连墙角的残雪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那光芒像是一种预示，预示着旧的积弊即将被扫去，新的规矩即将立起。
李东阳站在台阶上，手里的锦袋沉甸甸的。
他抬头望着坤宁宫的灯火，心中清楚：考成法只是陛下整顿吏治的第一步。
都察院的规矩立好了，接下来，怕是要轮到六部、各省州县了。
这场新政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们这些内阁大臣，能做的，就是顺着陛下的脚步，把每一个细节都做扎实，让这场风暴刮得稳、刮得远，刮出一个吏治清明的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