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6章 太子参机(2 / 2)
刘仁轨神色肃然,拱手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天资仁孝,勤勉好学。处理政务,虽稍显谨慎,然每事必询,详加考量,力求稳妥。于民情体恤,于法度遵从,假以时日,必为仁德之君。”
李治仔细听着刘仁轨的每一个字,浑浊的眼神里微微透出一丝光亮。他知道刘仁轨为人刚直,此言绝非虚与委蛇的奉承。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但随即,更沉重的压力又覆了上来。
“仁德……固然是好。”李治喃喃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的藻井,望向了不可知的未来,“然则,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仅有仁德,恐……恐难驾驭啊。”他想到了远在长安的武媚,她那日益膨胀的权力欲,她那凌厉果决的手腕,以及她与太子之间那已然清晰可见的裂痕。弘儿的仁厚,在面对他母亲那等强势人物时,是否会显得……过于柔弱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本就虚弱的心脏。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为弘儿铺路,为他积蓄足够的力量和威望。
“刘卿,”李治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朕意已决。待朕……待朕精力稍济,便下明诏,命太子参决军国大事。凡非绝密机要,皆可先由太子批阅,提出条陈,再送朕览。卿与戴至德等,须尽心辅佐,匡正疏失。”
刘仁轨闻言,身躯微微一震。他深知这道诏命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将帝国的日常政务,正式移交到了太子手中。他抬眼迎上李治那混合着期盼、忧虑与不容置疑的目光,郑重地一揖到地:“老臣遵旨!定当竭尽驽钝,辅佐太子殿下,以报陛下信重之恩!”
看着刘仁轨退下的沉稳背影,李治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他重新瘫软在御榻之上,剧烈地喘息着,方才强打起精神的那番对话,几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气力。
他无力地抬起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一枚温润微凉的物事——那是许多年前,在终南山云雾深处,那位神秘的东方先生所赠的墨玉。玉身并无繁复纹饰,唯有那玄奥的色泽,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与思绪。
“保持本心,明辨迷雾……”当年那清越如磬音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缥缈的意味。保持本心?李治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他的本心是什么?是当年那个渴望摆脱权臣掣肘、一展宏图的少年亲王?还是如今这个困于病体、周旋于妻儿之间、连看清奏章都需假手于人的衰弱帝王?
这帝座之下,何曾有过片刻清明?无尽的奏疏是迷雾,后宫的争斗是迷雾,朝臣的机心是迷雾,甚至连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躯壳,也成了最浓重、最无法驱散的迷雾之一。而弘儿,他那份纯良的“本心”,在这重重迷雾之中,又能保持多久?又能……照亮多远?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如同有钢针在颅内搅动。他闷哼一声,不得不放弃了这无解的思索,将墨玉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缓解一丝颅内的灼痛。他闭上眼,对王伏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药,拿来。”
王伏胜连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碗再次捧上。李治这一次没有拒绝,就着对方的手,将那碗浓黑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药汁的灼热与苦涩一路烧灼而下,却丝毫暖不了他那从心底里透出的寒意。
殿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悄然暗淡下去,洛阳宫的夏夜,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无声地笼罩了这座帝王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