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1 / 2)
塞翁得马非为吉,宋子双盲岂是凶!祸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
苏州城里有座玄都观,是梁朝时建的,唐朝刘禹锡写“玄都观里桃千树”,说的就是这儿,后来也叫玄妙观。这观坐落在城中心,是苏州的名胜,地方宽敞、庙宇宏伟,从三清殿到十殿阎罗,一应俱全,住了几百个道士。
观里有座北极真武殿(俗称祖师殿),这儿的道士都传正一道教,会画符驱邪、算人间祸福。其中有个道士姓张,手里总玩着一只皮雀儿,大伙儿都叫他张皮雀。这人特别古怪,又吃荤又喝酒,还偏偏爱吃狗肉——就是“吠月荒村里,奔风腊雪天;分明一太字,移点在傍边”说的那种肉。屠狗店都把他当贵客,只要打到壮狗,准会喊他来吃。他吃高兴了,别人给的钱随便扔也不算账;要是有人家闹鬼,请他画符镇宅,他要是正吃狗肉,就拿筷子蘸着狗肉汁画符,让人贴在大门上,邻居常夜里看见贴符的地方有神将走动,鬼怪立马就不见了。
有个矫大户,开当铺多年赚了不少钱,想办一场斋醮感谢天地,已经请了清真观的周道士主坛。周道士一个劲夸张皮雀厉害,矫大户也早听说他的名声,就让管家去请。张皮雀早就看中了矫家那只肥壮的看家狗,就对管家说:“要我去也行,得把你家那只狗杀了煮了,酒烫热了,我才来。”矫大户知道他古怪,只能答应。
等狗肉煮得稀烂、酒烫好,张皮雀才上门。他大摇大摆走进堂屋,既不拜神,也不跟其他道士打招呼,张口就喊:“快把烂狗肉端来,酒再热点儿!”矫大户心想“先看他吃了再说”,就摆上大盘狗肉、大壶酒。张皮雀放开肚皮吃,把肉吃得光剩骨头,酒喝得一滴不剩,醉醺醺地喊了声“打扰了”,就倒在拜神的毡子上睡了,鼾声如雷,从下午一直睡到后半夜。
众道士把斋醮仪式都办完了,他还没醒,没人敢惊动他。矫大户等得不耐烦,就埋怨起周道士来。周道士没脸辩解,只好在心里嘀咕:“张皮雀常喝醉了睡两三天,这回不知要睡多久?”只好烧了表章、辞了神,收拾好道场。到五更天,道士们吃完酒饭正要告辞,张皮雀突然从毡子上跳起来,转圈喊:“十日!十日!五日!五日!”
大伙儿以为他疯了,都围着他看。周道士胆大,上前抱住他,就要把他叫醒,可他还在喊“五日”。周道士问缘故,张皮雀问:“刚才的表章是谁写的?”周道士说:“是我写的。”张皮雀说:“表章里漏了一个字,错了两个字!”矫大户说:“我念了好几遍,没差错啊?”张皮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说:“这不是表章吗?”众人吓了一跳——这表章明明已经烧了,怎么会在他袖子里,还完好无损?
再仔细一念,果然在天尊名号里漏了一个字,还有两处错字。张皮雀指着其中一联:“吃亏吃苦,挣来一倍之钱;柰短柰长,仅作千金之子。”解释道:“‘吃亏吃苦’该写‘吃’(音赤),你写的‘吃’(音格)是‘吃舌’的‘吃’,读音都不一样;‘柰短柰长’该写‘耐烦’的‘耐’,‘柰’是水果名,不能乱用,你这是欺负上帝不识字吗?上帝大怒,要派雷部烧你房子、毁你家产!我看在你请我吃狗肉的份上,求了半天,把期限从十日改成五日。你赶紧贴告示:五日内来赎当的,只收本钱免利息;以前你换人家的好珠宝、赖着不让赎当的,虽然不好退,就把这些东西卖掉,钱用来修桥补路。做了这善事,上帝或许会消气,收回雷部也说不定。”
矫大户一开始还有点信,可一想“雷部哪能说收就收”,又舍不得花钱,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根本没当回事,就也没照做。到了第五天,他的当铺突然起火,前堂后厅全烧光了。第二天,那些当东西的人都来讨还,他不肯赔偿,就闹上了公堂,最后连田地都卖了,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
有人知道张皮雀早就预言了火灾,世人从此更敬畏他了。张皮雀在玄都观住了五十多年,后来渡钱塘江时,风太大行船困难,他派天将帮忙拉船,船走得像飞一样。他哈哈大笑,结果得罪了天将,被天将一巴掌打死了。后来有人在徽商家里扶鸾(一种占卜方式),张皮雀降笔说,自己本来是天上的苟元帅,尘缘满了,是众将请他回天复命,不是被打死的。那徽商听说真武殿灵验,就捐了一千两银子,还在殿前堆了一座石假山。可这假山虽好看,却破了风水,从此这一房的道士,再也没人能得道了。
正如诗中所说:雷火曾将典库焚,符驱鬼祟果然真;玄都观里张皮雀,莫道无神也有神。
为啥要提张皮雀这号奇人呢?因为有户人家信了画符召将的说法,差点冤害了人命。这事儿的主角叫金满,是苏州府昆山县人。他年轻时读书没读出名堂,花钱捐了个令史的职位,在昆山县户房当差。
金满脑子灵光,为人处世特别圆滑,跟同事们处得都好。才做了三四个月令史,衙门里上上下下就没不喜欢他的。他还特意结交衙门里的门子,经常请他们喝酒、送些小礼物,想让他们在知县面前多帮衬自己一把。每逢知县审案到深夜,他就留门子在家过夜,陪着说笑解闷。门子们都念他的好,虽然没法在知县面前帮他说上大忙,但凡事都会尽量照顾他。
那年五月中旬,金满听说吏房要安排各房吏员抽签管库房——这可是个肥差。按旧规矩,一个吏员管两季库房,原本是知县随便点人,但因为库房油水多,人人都想管,之前知县点的人总有人不服,后来上司就规定,要从六房里选家境殷实、老成没过错的吏员,当堂抽签决定,新入职没多久或者快满任期的都不能参与。可规矩是规矩,实际权力还在吏房手里,只要跟吏房关系好,送点好处,他们就会胡乱把名字报上去,哪管什么新参、役满的规定,这就是所谓的“官清私暗”。
金满心里盘算:“我虽然是新参,但吏房的刘令史跟我关系不错,送他点东西,他肯定会把我名字报上去。可要是抽不到,银子不就白扔了,还得被人笑话?怎么才能保证一定抽中呢?”他忽然想起门子王文英,这人在衙门待了好几年,见识广,不如找他商量商量。
金满刚走出县衙,就碰到了王文英。王文英笑着问:“金阿叔,急匆匆的要去哪呀?”金满说:“好兄弟,我正想找你呢。”两人找了家酒店坐下,金满一边喝酒,一边把想谋库房差事的事说了。王文英拍着胸脯说:“这事只要吏房能把你名字报上去,就包在我身上,保证你抽中。”金满连忙问:“吏房那边我倒不担心,可当堂抽签,怎么能这么有把握?”王文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个计策。金满听了大喜,连连道谢:“要是真能成,我一定好好谢你。”两人又喝了一会儿,结账离开了。
回到住处,金满买了些酒菜,请吏房的刘令史来家里吃饭,把想管库房的事跟他说了。刘令史一口答应下来。金满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刘令史:“一点小意思,先给阿哥买些果子吃,等事成了,我再补你五两。”刘令史假意推辞了几句,就把银子收下了。两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有个令史听到了风声,就拉着其他吏员去找刘令史,说:“金满是个新参,入职还不到半年,怎么能让他管库房?你要是敢报他的名字,我们到时候一定当堂禀明,到时候你可别没面子。”刘令史说:“你们别瞎嚷嚷,做人得讲情面。金满平时对大家都挺和气,没半点得罪人的地方,就算把他名字报上去,也不一定就是他抽中,就当做人情了。要是你们现在去禀明,反而显得我们薄情寡义。”有个吏员不服气:“争名夺利的时候,还顾什么朋友情面!”刘令史说:“哎,这事儿得看命。就算我不报他,也未必轮得到你,别在这瞎争了。”有两个老成的吏员觉得刘令史说得有道理,就劝大家:“老刘说得也对,管库房也不一定是好事,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没必要在这瞎吵,各自回去干正事吧。”众人这才散去。
金满听说众人有意见,怕事情不稳妥,就又借了些钱,托县里的有名望的乡绅给知县写信,说他“老成明理,家境殷实,凡事都能托付”——这话明着是夸他,实则是让知县把库房差事交给金满。
到了抽签那天,刘令史把符合条件(其实是他私下定的)的吏员名单报给知县,知县看了之后,让文书房写成纸条,又看了一遍,就命门子把纸条混在一起,然后按名字顺序叫人来抽签。负责传递纸条的门子正是王文英,他早就按之前跟金满约定的计策做了手脚。金满第一个上去抽签,打开一看,正好抽中了库房的差事。
你可能会问,当堂抽签怎么能作弊呢?原来刘令史报上去的名单,是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顺序写的,金满是户房司吏,排在名单第一个。王文英卷纸条的时候,做了个暗号,金满第一个上去抽,自然一抽就中,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这就叫“随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
众吏员见金满抽中了,都跪下对知县说:“他是新参,按规矩不该参与抽签管库房。而且库房涉及钱粮,可不是小事,都要签字画押上报上司的。要是让金满管库,我们可不敢轻易签字担保。”知县说:“既然他是新参,吏房怎么会把他名字报上来?”众吏员说:“肯定是刘令史收了他的贿赂,才胡乱报上去的!”知县说:“要是吏房胡乱上报,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明,偏偏等他抽中了才来说话,明显是嫉妒人家。”众人见知县都这么说了,就没人敢再反驳,反而讨了个没趣。知县也正好卖乡绅一个人情,而且是当堂抽签抽中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众吏员虽然心里嫉妒,但也没办法,只好让金满摆了一桌酒席,大家才签字画押,把这件事上报给了上司。
金满从六月初一日正式接管库房,先拿了五两银子谢了刘令史。那些帮他作弊的门子,他也当成恩人对待,比以前更亲密了。不过他刚接管库房的时候,正好是农忙时节,各项事务都停了,没什么钱粮入库。到了七八月份,又赶上一个多月没下雨,发生了秋旱,虽然不算大灾,但也影响了收成,乡下百姓纷纷来县里告荒。知县忙着到处勘察灾情,库房里也没什么生意,金满这半年只要把库房收支理顺了就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一月份。钦天监上奏说当月十五会发生月食,朝廷下令天下各地举行救护仪式。知府接到文书后,转发给了下属各县。当天晚上,知县召集了衙门里的官员、学校的师生、僧人和道士等,在县里举行救护仪式。按旧例,库房要准备宴席,在后堂款待众官。金满没人帮忙,就拿钱让厨师准备酒席,自己则不敢离开库房半步,又拜托刘令史和门子在宴席上帮忙照看酒器、打理杂事。
众官只是走了走仪式,拜了几拜,就都到后堂喝酒去了,只留下僧人和道士在前边敲铙钹、吹细乐,一直闹到四更天才散场。金满刚把库房收拾好,又传来新按院到任的消息,知县急忙坐船去府里迎接,还得安排船上的供应事宜,金满又是一夜没合眼。
天亮后,金满查点库房里的东西,发现少了四锭元宝(也就是二百两银子)。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昨天我一直没离开库房,谁能用障眼法把银子偷走了?说不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他在库房里到处搜寻,可连银子的影子都没找到。金满急得直跺脚,连声叫苦:“真是晦气!丢了这二百两银子,我拿什么赔啊?要是赔不上,肯定要报官,到时候多丢人啊,这可怎么办?”他一边喊,一边又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库房丢银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大家都来探问情况,金满解释得口干舌燥。而那些当初反对他管库房的令史,却暗自高兴,整天说风凉话、做鬼脸,就等着看他的笑话。这真是:幸灾乐祸千人有,替力分忧半个无!
过了五六天,知县从府里接完按院回到县里,金满只能硬着头皮把库房丢了四锭元宝的事禀报上去。知县还没开口,旁边那几个一直不服金满管库的令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自己管库房丢了银子,不想着赔补,反倒来跟老爷说,难道要老爷替你赔不成?”
知县之前抽签管库时,确实偏护过金满,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脸上有点挂不住,呵斥金满道:“库房是你在掌管,又没外人进去,银子怎么会丢?肯定是你拿去嫖赌挥霍了,现在在这里狡辩!今天先饶了你一顿打,限你十天内把银子补进库房,要是办不到,我一定上报参劾你!”
金满一肚子委屈,闷闷不乐地走出县衙,立刻去找县里的阴捕(江南一带对捕快的称呼,在官府挂号的叫官捕,帮忙的叫白捕)商量。他把官捕、白捕都请到酒店里,摆了一桌酒,说道:“今天麻烦各位兄弟过来,不是为了私事。四锭元宝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不比碎银子好藏,迟早会败露。只要各位用心缉访,抓到盗贼、找到赃银,我愿意出二十两白银作为酬劳。”捕快们齐声答应:“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十天期限就到了,捕快们吃了金满好几顿酒,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查到。知县传金满问话:“银子凑齐了吗?”金满躬身禀道:“小人跟捕快们四处寻访,还没找到盗贼的踪迹。”知县怒道:“我限你十天赔补,哪能等你慢慢缉访!”喊来左右衙役:“把他拖下去打!”金满连忙磕头求饶:“小人愿意赔!只求老爷再宽限十天,容我变卖家产凑银子。”知县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了十天宽限。
金满管库房没多久,根本没捞到多少好处,如今要凭空赔二百两银子,实在难办。家里的首饰、衣服全都变卖了,也还差不少。他家里有个丫鬟叫金杏,才十五岁,长得十分俊俏:鼻梁端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下是一双娇俏的眼睛,头发乌黑浓密,双手纤细白嫩,就像刚绽放的桃花,还带着豆蔻的清香。
金满平时把金杏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原本想等一两年,给她找个好人家,要么做小妾,要么做通房丫头,也能换百来两银子。现在要急着凑钱,只能低价变卖,心里实在舍不得。左思右想,他只好把自己住的几间房子临时抵押出去,总算凑够了二百两银子,熔铸成四个元宝,当堂兑准重量后,封存在库房里。知县嘱咐他:“下次一定要小心谨慎!”
金满心里别提多郁闷了,锁好库房,回到自己的住处,独自坐在门口,越想越气:“真是倒霉透顶,平白无故赔了这笔冤枉钱,太晦气了!”正纳闷的时候,家里的小厮秀童喝得半醉,从外面走来。他看见金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金满骂道:“你这个蠢奴才!我正心烦气闷,你倒挺快活,还去喝酒?我手里都没钱用了,你倒有闲钱买酒吃?”秀童连忙解释:“我见阿爹这两天心情不好,我也跟着难受。常听人说酒能忘忧,我身边刚好攒了几分银子,就买了点酒想散散闷。阿爹要是没钱买酒,我店里还剩着一壶酒的钱,我去取来给你。”金满喝道:“谁要你的酒!”
原来苏州有个风俗,凡是做令史的,不管对内对外,大家都称他为“相公”。秀童九岁时就被卖到金家,金满从小把他养大,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就像过继的义子一样,所以秀童称呼金满为“阿爹”。秀童本来是一片孝顺之心,想拿酒给金满散闷,没想到却勾起了金满的疑心,险些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正是:“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秀童自己进屋后,金满突然琢磨起来:“那天我一夜没合眼,库房里根本没外人进来,只有秀童来来回回拿过几次东西,难道银子是他偷的?”又转念一想:“这小厮从小跟着我,做事挺得力的,从没见过他手脚不干净,怎么会突然起了盗心?”再往下想:“这小厮平时就爱喝酒,但凡做盗贼的,大多是因为好酒好赌。他喝惯了酒,没钱买的时候,见库房里有大锭银子,又刚好有机会接触,怎么会不动心?不然他天天买酒吃,哪来那么多钱?”
他又犹豫起来:“也不一定是他。他要是想偷,顶多偷几块碎银子,这么大的元宝,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就算偷了,也不好出手啊。总不能放在钱柜里零花,早晚得露馅。就算拿出去,也只能拿一锭,剩下三锭还在库房里。我今晚去搜搜他的床铺,就知道真相了。”可又一想:“这也不是办法。他要是真偷了大银,肯定会寄存在乡下的父母家,怎么会放在自己身边?搜不到的话,反而会被他笑话。要是冤枉了他,也会冷了他的心。哦,有了!听说郡城里有个莫道人,能召请天将断事,吉凶祸福一算一个准,现在住在玉峰寺里。我不如请他来问问,也好解开心里的疑团。”
第二天一早,金满吩咐秀童去买些香烛、纸马、果品,还要买些酒肉,准备谢将时用,自己则去玉峰寺请莫道人。金满的旧邻居里有个闲汉叫计七官,在街上碰巧看见秀童买了一大堆东西,气呼呼地走着,就上前问他原因。秀童抱怨道:“说出来都好笑,我阿爹真是走了霉运,干这种没正经的事!二百两银子已经赔进去了,认个晦气也就罢了,偏偏听了别人的话,要请什么道人来召将。那骗子道人今天来混吃混喝,明天少不了还要要谢礼。不管成不成,先吃三瓶酒,本钱都花得不明不白,还得添些额外的开销,真是没事找事!七官人,你说这些道人里,有真正的活神仙吗?有这些好酒好肉,还不如给我吃,我还能替阿爹出点力。喂饱了这骗子道人,他顶多道声‘打扰’,有什么用?”
正说着,金满从玉峰寺回来了。秀童看见家主,就赶紧走开了。金满和计七官打招呼,问道:“你刚才跟秀童在说什么?”计七官本来就不信召将这回事,就把秀童的话复述了一遍,还说:“这小厮倒还挺有见识。”金满听了,低头沉吟不语。计七官只当是闲话,说了就忘了,可他这话又勾起了金满的疑心——就因为家长心存疑虑,险些让童儿丢了性命!
金满辞别计七官回到县里,心里越想越可疑:“他要是没偷银子,我请道人召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埋怨那个道人?”嘴里虽然没说,心里却像“土中的蚯蚓,满肚子都是泥”,疑窦丛生。
没过多久,莫道人来了。金满赶紧布置好坛场,莫道人让邻居家的一个小学生来附体。他装模作样地踏罡步斗、念咒画符,那小学生突然舞了起来,摆出一个捧剑的姿势,开口说道:“邓将军下坛!”声音洪亮,根本不像小学生的口气。金满见真的有天将下降,连忙不停磕头,诚心禀报,请求天将判断偷银子的盗贼是谁。
天将摇着头说:“不可说,不可说。”金满再三叩求,希望天将指明盗贼的姓名。莫道人又摆设灵牌,大喝一声:“鬼神无私,明彰报应;有叩即答,急急如令!”金满还是不停磕头,天将说道:“让闲杂人等退下,我告诉你。”
当时衙门里的令史、家人,还有当差的,听说金家召将,都来看稀奇,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金满好言好语地把他们都请了出去,只剩下秀童一个人在旁边伺候。天将又喊道:“还有闲杂人!”莫道人对金满说:“把秀童也赶到屋外去吧。”
天将让金满伸出手来,金满跪下伸出左手,天将蘸着酒在他手心里写了“秀童”两个字,大喝一声:“记着!”金满大吃一惊,这正好和他心里怀疑的人对上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磕头默念:“金满抚养秀童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偷窃的行为。如果这银子真的是他偷的,我自然会严刑审问。这可不是小事,神明在上,恳请再仔细查察,不要顺着人的心意下判断。”
天将又蘸着酒在桌上写了“秀童”两个字,还在空中比划,字的形状也是这两个字。金满这下彻底相信了,再也没有怀疑。莫道人画了退符,那小学生往后一倒,众人把他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