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黎明前(1 / 2)
维护间内的时间仿佛被粘稠的黑暗胶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沉重。直到顾锦城的高热在强效抗生素的作用下,如同退潮般缓缓从危险的峰值回落,那凝固的时间才重新开始缓慢、却明确地流动起来。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数字和波形规律的跳动,成了这个被遗忘角落里最牵动人心的风景。抗生素如同精准投入战场的援军,正在他体内与肆虐的感染展开无声而激烈的鏖战。他的体温虽未完全恢复正常,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令人心碎的谵妄呓语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药物作用下,深沉却布满疲惫痕迹的睡眠。
宋墨涵几乎寸步不离。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执拗的植物,扎根在顾锦城躺着的简易担架旁。她的动作是经年训练出的专业与轻柔——监测数据,微调点滴速度,再次用湿润的棉签小心滋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簇曾带来短暂光明与温暖的微小火焰早已熄灭,只有监测仪屏幕发出的、稳定而冰冷的幽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勾勒出她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更为复杂的、糅合了担忧与某种破土而出的坚定情绪的光芒。
角落里,威尔逊、赵青和李振刚三人轮流警戒,目光透过维护间门缝,警惕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林逸飞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膝盖上架着微型电脑,屏幕幽光映亮他紧锁的眉头,他正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时间,全力解析从那个废弃监控终端带回的数据碎片,进展显然不尽如人意。苏婉则在另一边,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物资,将水瓶、压缩食物和寥寥无几的弹药分门别类,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试图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中,维系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秩序。
死寂之中,顾锦城搭在身侧的手指忽然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了宋墨涵一直轻轻搭在他腕间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力道不大,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宋墨涵微微一怔,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但最终没有抽回。她沉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交握的手放置得更自然,仿佛本该如此。这细微的互动落在一旁默默观察的苏婉眼里,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擦拭着手中一把军刀。
时间在压抑的宁静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片刻,一直与杂乱数据搏斗的林逸飞猛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发现!”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手指急促地点着屏幕上终于被破译出的一小段模糊视频和几行残缺的文字记录,“这个独立监控终端……记录的不是常规巡逻影像,而是……一支代号‘烛龙’的先遣探索队的最后通讯片段!”
“烛龙?”威尔逊眉头瞬间拧紧,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震惊与追忆,“那是灾难爆发初期,奉命深入地下最底层,执行最高机密任务的小队,后来……完全失联,档案封存,被认定为全员殉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对那段尘封往事的沉重。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屏幕上,雪花般的干扰纹疯狂跳动,隐约可见几个穿着厚重、印有“烛龙”字样防护服的身影,背景是扭曲、仿佛活物般蠕动、布满紫黑色不明生物组织的通道。通讯断断续续,被刺耳的杂音切割得支离破碎,背景里激烈的枪声和某种尖锐得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嘶鸣交织在一起。
“……重复……‘母巢’活性异常增强……干扰源信号确认来自……控制中心深处……”
“……无法突破包围……结构体正在……改变!它们在学习我们的战术!”
最后,是一个带着嘶哑和决绝意味的声音,似乎是队长,在爆炸的轰鸣中呐喊:“……核心数据……已打包上传至……节点B-7……为了……未来……!”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重归黑暗,只留下维护间内一片死寂。
“节点B-7……”林逸飞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舞动,调出基地结构图,“找到了!是靠近西区能源核心的一个老旧数据交换站,独立性强,理论上可能还存在部分备用供电!”
“里面提到了‘母巢’、‘干扰源’、‘控制中心’……”赵青沉声道,眼神锐利如鹰,“这和我们之前遭遇的‘孵化区’异常扩张、那些东西行为模式越来越有组织性对得上。这些数据碎片,很可能是理解现状、甚至找到出路的关键!”
这个消息如同在深不见底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不仅是因为找到了可能的线索,更是因为“烛龙”小队的存在,像一道撕裂历史迷雾的闪电,揭示了这场灾难背后更深层、更黑暗的秘密,以及那些早期牺牲者留下的、几乎被遗忘的遗产。
恰在此时,监测仪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提示。顾锦城的体温曲线出现了小幅回升的波动,他肩颈处伤口周围原本稍有消退的红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变得明显。宋墨涵立刻俯身,戴上无菌手套仔细检查,神色凝重如水。
“抗生素在起作用,但感染根深蒂固,可能产生了耐药性,或者……”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伤口深处有我们之前未能发现的异物残留,持续引发炎症。”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威尔逊和林逸飞,最终定格在沉睡的顾锦城脸上,“我们必须尽快到达节点B-7。不仅是为了‘烛龙’留下的数据,那里作为旧时代的备用站点,有很大概率存有更早期的、不同批次的医疗物资,包括我们现在急需的、更强效的抗生素或专业清创工具。”
这个判断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顾锦城个人的生死与团队整体的任务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前往节点B-7不再仅仅是为了追寻一个可能存在的虚无缥缈的答案,更是为了眼前战友的生命,为了团队里每一个可能受伤的人,争取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一线生机。
宋墨涵重新拿起器械,为顾锦城清理伤口。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当冰凉的镊子尖端试图再次探查伤口深处时,昏睡中的顾锦城因骤然加剧的疼痛而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宋墨涵的手稳如磐石,立刻停住,另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却更紧地握住了他滚烫的手掌,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安抚:“忍一忍,很快就好……顾锦城,坚持下去,我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她的声音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腔调,却又蕴含着不容错辨的情感张力,那声“我需要你”,在寂静的维护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打破了某种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军人天职、上下级关系和职业操守共同构筑的无形壁垒。